韦壹演奏会那天周漾正好轮休。她计划白天去分站与潘辰进行急救技能大赛赛前演练，晚上再去市艺术剧院聆听韦壹的钢琴独奏。
是日一早，梁煜发来微信，问她是否已经起床。她顺手拿过桌上的三明治，语音回复他:\"正准备吃早饭。\"
那头几乎毫不迟疑地拨了语音电话过来。
梁煜说:\"周漾，正好我在你家附近，这里的早点店蛮好吃的，要不然出来一起吃吧?\"
周漾听他说完地址，发现刚好是地铁站沿线。她拿保鲜膜封住一口未动的三明治，发了消息给下夜班的许悄悄。
清晨的唐记早餐铺子几乎人满为患。梁煜从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招手:\"这里有空位。\"
周漾穿过狭仄的过道，嘴上不停地说着\"借过\"，快走过去的时候，腿差一点磕到一旁的婴儿车。梁煜赶忙起身，适时地扶住了踉跄的她。
他歉然道:\"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没事。\"周漾绕过他身后坐下，又觉得二人挨得太近，想要挪一挪板凳，却发现空间实在有限。
她看了看腕上的表，善解人意地说道:\"正是饭点嘛。\"
梁煜说：“我点了两份虾仁小笼包。两碗桂花赤豆糊。外加两个香菇春笋卷饼。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葱和香菜，但是我对他们说都少放一点。这样可以吗？”
他看了眼外头排队的人群，又补充道：“不好意思，擅做主张了。因为看到外头人太多，怕你来的时候等太久。”
周漾没成想他这么周到，微弯了嘴角：“都可以，我不挑食的。”
她对吃本身就没什么讲究。如果不是跑一线救援需要体力，再加上钟佑麟总是苦口婆心地对她强调“注意营养搭配”，她完全可以一日三顿都用快餐或方便面解决。
等餐的时候，梁煜又问：“周漾，你今天轮休吧？”
周漾应了一声，眼睛没有离开斜对面放了婴儿车的座位。
那是一位年轻的妈妈，似乎是独自带着宝宝来吃早饭，脸上没有什么妆容，看起来十分憔悴。她左手端着碗，肘部撑在桌角，右手艰难地舀起碗里的蛋羹喂给孩子。整个身体斜倾着，以防婴儿车滑脱。
饭馆里人来人往，少有人注意到这边的窘况。周漾起身，刚想上前帮忙，就听到孩子发出一声嘶哑的呛咳。
年轻妈妈慌忙把孩子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而从周漾的角度看去，宝宝的脸已经涨得红紫，显然是被异物卡喉了。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孩子哭闹声渐弱，只剩急促的呼吸。
“救……救命！”瞬间的慌乱过后，年轻妈妈终于如梦方醒，扯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一时间饭馆里所有人都望向了这边。反应过来后，已经有好心人拿出手机拨打120。
周漾迅速奔到母女桌前，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我是120的急救人员。请让我来帮助你。”
容不得年轻妈妈半点犹疑，周漾几乎是抢过孩子，推开妈妈，坐倒在她的座位上，翻转孩子托稳，使劲朝她肩胛骨中间的位置拍去。
随着细弱的呛咳，一粒辨不清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周漾仔细观察孩子的状况，确定她已经安然无恙后，交还给还来不及反应的年轻妈妈。
妈妈脸上还挂着之前无措的泪，只是一个劲地说着：“谢谢，谢谢。”又把孩子抱在怀里摇了摇，哄了哄。
周漾莞尔表示不客气，视线在人群里寻找着刚才拨打120的热心顾客，上前请求道：“谢谢刚才您及时求救，现在麻烦您再打120取消这一单的派车。”
“啊！这么麻烦的吗？”大叔似乎没有料到，语气里带了些早知道不要多管闲事的懊恼。
周漾作为曾经在调度岗上工作过的院前急救人员，非常清楚一辆急救车的调派要经过多少人的协力配合。这一单急救车跑空的话，就很可能会耽搁其他人的救治。她一五一十地对大叔解释完毕，对方也表示了理解，欣然拿出手机再次拨打了120说明情况。
一场疾风骤雨般的救治结束，饭馆里又恢复了忙碌热闹的氛围。
刚才情况紧急，梁煜毫无用武之地，此刻见周漾回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赶忙把刚盛好的桂花赤豆糊推过去：“辛苦啦。”
“刚才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海姆立克急救法吧？第一次见到人在现实中使用呢。”
“对。现实中老人和小孩遇到这种状况比较多，尤其是婴儿的急救特别要注意方法。”
两人边吃边聊，周漾的科普头头是道，梁煜一时间已经顾不上之前那个轮休的问题了。
另一边，年轻妈妈那里的风波似乎还没有结束，周漾偶尔抬头，总能看到她握着手机，仓皇地张望。
吃完早餐，周漾和梁煜并肩走出饭馆，发现年轻妈妈正站在付款处，无措地握着婴儿车的扶手。她身旁，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正横眉竖眼地与看似老板的人理论。男人说到激动处，手脚并用，差点推翻宝宝的婴儿车。
周漾经过几人身旁，听见年轻妈妈不停地说着“算了算了”，也看到一些好奇的路人驻足观望。
“再怎么说也是你们家的蒸蛋卡到了我家小孩，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漾和梁煜快要走远时，听见身后男人的一句高声怒吼。
她总算弄清了那边的情势——是原本不见踪影的孩子爸爸过来“维.权”了。
“梁煜。”她忽然扭头问身旁的人，“你觉得这次事件，谁的责任大？”
“啊？”梁煜也刚搞清楚状况，“我听老板的意思，蛋羹里面并没有其他异.物。可能是妈妈在喂孩子的时候没有搅碎。所以应该跟店家的关系也不是很大吧。而且还好孩子化险为夷了嘛，是我的话就不会继续计较啦。可能就提醒妈妈下次喂孩子小心一点，然后让妈妈多学一点这种突发情况下的急救呀。对了周漾，你不是有画那个科普漫画吗？这一次的病例就可以画起来了吧？”
周漾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梁煜的提议很好，可他话里隐约透露出的“照顾孩子都是妈妈的责任”，她不能完全赞同。
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这孩子就是个典型的技术宅，缺少对世情的洞察也在所难免。
梁煜浑然不知周漾此刻的内心想法，想快点掀过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你今天轮休的话我们就一起……”
话音未落，他的微信消息响了起来。周漾把早餐钱转给了他，笑眯眯地说道：“谢谢你发现这家店呀，确实很好吃。我要去分站参加比赛集训了。我们晚上见吧。”
他愣了愣，很快说道：“我送你吧。”
他指了指就停在两人眼皮底下的军绿色mini：“我今天开车来的，很方便的。”
他原意是开车带周漾去游乐园约会。可惜虽然他用算法推出她今天轮休，邀约的念头被那句“集训”结实地堵了回去。
对于感情经验不算丰富的他来说，追女生路阻且长。
周漾没有拒绝他的顺风车，回到分站参加集训。
由于潘辰下午约了房产中介看房，周漾与他的搭档训练只进行了半天。骤然空下来的下午，她也没事可做，回家睡了一觉后，想起早晨的经历，便着手画起海姆立克的科普条漫。
这类急救她之前就科普过，但今早的所见所闻让她心里况味杂陈，把条漫内容区分了成人与婴儿的海姆立克急救方法的同时，她忍不住夹杂了一点“私货”——借小明之口在最后说道：呵护宝宝健康成长，需要爸爸妈妈共同参与哦。
因为刚实操过，这篇故事她完成得很快，发给Brightbrain后，那头也很快就给予了“OK”的评价，并从微信上转来了上一期的稿酬：「发迟了，抱歉。」
周漾盯着微信对话框里的ID：「你是小明，还是？」
“是我。”
钟佑麟干脆利落地拨了电话过来。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科普过海姆立克急救法？”
周漾心思微动。知道是重复题材，还毫不犹豫地让她过了稿，这样的甲方已经近似慈善家了吧。
她也坦白地将早上的经历告诉了他，直言是这次科普条漫的灵感。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点期待他对“婴儿卡喉”事件的评价。
“原来是这样啊。”钟佑麟应了一句，“母亲一个人带孩子的话，遇到突发状况不能很好地处理应对情有可原。那么，不如把条漫内容再改一改？其实我们不单是想向这样的母亲科普海姆立克急救方法，还有那时她身边其他能够帮忙的人，对不对？”
周漾心头原本吊着一根线，听到那句“情有可原”的时候，它就舒舒悠悠地荡了下来，当“我们”二字以他低柔的音色发出后，她的心头又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熨帖。
他问：“改一改的话，会不会太麻烦？”
这话可真不像是在院前急救手册问题上吹毛求疵的钟老师说出来的。
周漾心里吐着槽，嘴上也忍不住说了出来：“那一遍遍修订院前急救手册的同事如果觉得麻烦呢？”
那头顿了顿，有轻轻的笑声漏出来：“没办法。在我能力范畴内发现瑕疵就必须改正。而在我不熟悉的领域里，我以专业人士的感受为主。我只提供建议。”
他的意思是，绘制急救知识的科普条漫是周漾的长项，进不进行改动她说了算。
周漾认真地说道：“可以改，不麻烦。”
“周周？”即将挂电话的时候，钟佑麟突然唤她，如水般清柔的声音穿破听筒，擦着耳畔，灼得她耳根都有些发烫。
她“嗯”了一声，听他问道：“你今晚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