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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现代言情 > 生音 > 第74章 小音乐家

这天,“生音”项目召开了线上周会。大家各自提交了过去一周内救助的案例及预后反馈,钟佑麟也相应地更新了小跳的近况。

他手头的受助者案例手册里,小跳的问题属于典型的青少年抑郁症,诱因在于她童年时曾经目睹父亲对母亲家暴。年幼的小跳无能为力,只能躲在嘤嘤哭泣的母亲怀中,极力忘却目睹过的一切。

暴戾的父亲,软弱的母亲,不良的家庭氛围没能给小跳营造一个美好的童年,她把自己埋进网络,借以逃避现实里的种种不如意。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混论坛,泡社区,也是从某个B.BS上听到「Sout_her_n_S.tars」的歌曲,从此喜欢上那个组合,对她们的队长季晴海格外关注。

追星文化成体系后,她加入了季晴海的粉丝团,结识了不少和她爱好一致的网友,其中就包括同城的死党小飞。她们一起追季晴海的行程,给她出演的剧写安利贴,在季晴海被“黑”的时候冲锋陷阵与对家“掐架”,结下了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

生音项目组于小年夜第一次救助自杀的小跳,也是初次接触她的家人。

志愿者赶到她家中说明情况,她母亲慌乱无措,父亲百般否认女儿自杀,只称她吃错了药。

对她后续的疏导工作中,心理治疗师给出了“家庭结构疗法”的方案,即希望小跳在定时服药之外,与父母一起进行心理咨询。

但显然,这一建议没能被采纳。小跳由于抑郁症发作,于一周之前再次自杀。被救助成功后,由志愿者小圆进行后续陪伴与日常干预。

钟佑麟查看心理治疗师这一次给出的方案,里头仍然提到了家庭结构疗法。她与项目组的其他心理专家意见一致:小跳的问题要结合家人的问题一起解决。

会上,钟佑麟认真浏览各个组对手头案例的反馈,不时叮嘱梁煜做重点记录。

到了小跳的编号。

她是东华本地的案例,又由他经手过两次实时救助,他也因此格外留心那位少女的状况。

在治疗师将他了解过的治疗建议发出来后,他问:「你们知道她两次自杀的直接诱因吗?」

周会群里沉默了一会儿。

小圆:「我有问过她,她说第一次是小年夜,她不想吃妈妈包的饺子,被爸爸数落一顿,很伤心。第二次应该就是抑郁症发作,因为她说脑子里有很多声音叫她去死。”

“嗯……”会议桌前,钟佑麟盯着电脑屏幕,若有所思地发出应声。他旁边,原本专注做记录的梁煜抬头瞄了他一眼。

又看他在周会群里问道:「一直在规律吃药吗?」

小圆:「据她所说,是的。」

抑郁症有时的确会出现幻听症状,有些药物也有加剧自杀冲动的副作用。

钟佑麟:「了解了,辛苦大家。」

散会后,梁煜回到工位,把整理好的会议记录发给钟佑麟,见他迟迟没有回复,又跑去会议室找他。

“大麟哥?”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钟佑麟仰脸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他想的不只是如何说服小跳父母接受家庭结构疗法,还包括这个疗法是不是真的适用于现在的小跳。

由于小跳“饭圈女孩”的身份,他也间或通过陪伴她的志愿者了解了一些如今的追星文化,意外地得知小跳的那位死党小飞是他弟弟韦壹的粉丝。

他从韦壹间或的聊天中知道,弟弟有着和曾经的自己同样的梦想——成为音乐家。只是,他觉得音乐家更需要的是乐迷和知音,而不是狂热追随的粉丝。

尤其他发现,这些粉丝很多都是未成年。在他的观念里,一群认知尚未成型的少年少女相聚在网络各端,可能某些人在其间抛出一两句微末的煽动言论,都能燎成一片沸腾的火海。

梁煜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路。

听他说起会议记录,他微弯嘴角:“辛苦,我待会儿看下。”

“好咧!”

梁煜干脆地应了一声。

年轻的学弟舒朗的眉目衬着嘴角一弧笑意,在他眼里,颇有几分满面春风的意味。

钟佑麟周身的气压顿时更加低落。他收住骤然冒出心尖的锐刺,酝酿好语气叫住他:“梁煜。”

“啊?”

“……你跟……”他凝视着那张脸,想打探他与周漾的进展,却始终问不出口,舌.尖打了个转,“你对东华楼市了解吗?”

钟佑麟最近在项目工作之余,一直在搜索查看东华市的热门楼盘,希望未来的家既能满足弟弟的就学需要,也能给予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真正归属感。

韦壹和母亲顾一帆还没有离开东华。这天的日常通话中,少年不无兴奋地告诉他,自己要参演一部音乐剧,会有一段集中的彩排时间,地点就在东华。

“嘿嘿,我可以不用那么快回家了。又可以经常和哥哥一起吃饭了。”

钟佑麟握着听筒,原本不甚起伏的心绪被他欢快的语音带动,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少年的快乐简单又纯粹。而他成为这份至真快乐里的一环,怎么想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说:“过两天有空的话,我们去看下房。”

“喔……”韦壹惊讶道,“我可以去吗?我不了解欸……”

“和顾阿……和你……和……”他换了好几个称呼,最终囫囵道:“你妈妈一起。”

“好的!和妈妈一起!”清亮的应答从听筒那端传来,在他心尖微微震荡。

是日,钟佑麟带着韦壹他们先去了红岭区一家性价比较高的楼盘售楼处。虽说性价比较高,这个楼盘在东华交通医疗教育较为发达的红岭区,依然有着不低于四万五的均价。

少年韦壹乖巧地坐在休息区,耳畔时不时捕捉到钟佑麟与售楼处工作人员的低声交谈。

他接过前台姑娘递来的一次性纸杯,礼貌地道了声谢。

另一位销售小姐姐看男孩子落了单,走过来笑眯眯地问道:“陪家里人看房嘛?”

“嗯呢。那边是哥哥和妈妈,他们做主。”

“噢!那你在哪里上学?这里的学区是……”

“哎呀,你可以先不考虑学区的呀。”

带着东华口音的女声骤然插.入销售员的介绍。

小姐姐面色一变,视线转向另一边“随便看看”的几位客户。

韦壹随她看过去,视线落向说话人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了几秒钟,兴奋地挥起手:“周漾姐姐!”

这一声脆利的呼唤牵引了售楼处众人的注意力。

钟佑麟的视线在那头定格了一会儿,又状似不经意地移开。

他又有几天没有见到她了。在“邮件剖白”尘埃落定后,在以为她和梁煜交往了之后,他更是找不到什么由头见她。

可是,他好想见到她。

想着,他再次望过去,视线却被一个欢腾的身影截断。

韦壹粲齿而笑,几乎是从小沙发上弹了起来,步履轻盈地奔向周漾等人。

“这么巧你也来这里!”

周漾也没有料到,把黄齐云拐出来陪潘辰选房的这一天,会在同一个楼盘遇到钟佑麟他们。

黄齐云问:“这孩子是?”

她看了眼斜对面仿佛不经意张望过来的钟佑麟,又看了看周漾。

“啊,我是……”韦壹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做自我介绍。

“他是钟佑麟钟老师的弟弟。”周漾想了又想,发现这个角度的介绍最容易为大家所理解。

那一边,“钟老师”一哂,他们现在,要到如此生分的地步吗?

“啊……”黄齐云将他的表情一览无余,转了转眼睛,进入“审讯”时间,“周漾,他就是送花人吧?”

——这些日子,梁煜的玫瑰总是如期而至。一开始周漾还能以“送错了”敷衍,后头实在瞒不过,只得承认是自己收到的,并在大家的一致建议下,不定期地用新鲜的花束换掉陶瓷笔筒里蔫掉的那部分。

对于伙伴们想知道的送花人,她一直三缄其口,倒不是讳莫如深,而是不知道怎样定义梁煜的身份。她从暗示改为明示,叫他不要再送花过来。小伙子却无辜地解释道,只是想让急救天使们的生活里多一些色彩,以后还会送铃兰绣球牡丹。如此冠冕堂皇,她也只好顺势继续与伙伴们共享玫瑰花的“色彩”。

“不是。”周漾微窘,“不是他送的。”

钟佑麟给她送过花吗?

思绪无端飘远。

好像从来没有过。

“周漾姐姐喜欢花吗?”韦壹少年将她从回忆里拽出来,嘴里说着暖场解围的话,眼睛却看向另一边的哥哥,“那下次我给你送花。让我哥带我去找花店哈。”

潘辰疑惑地打量韦壹,口无遮拦地嘀咕道:“这弟弟看起来比哥哥小好多啊。”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顾一帆刚看完房型,回头望向气氛诡异的人群。

韦壹轻抿起唇,很快又露出一道灿烂的笑容:“但我的志向不比哥哥小哦,对吧哥?”他扭头又去找钟佑麟的视线。

周漾不由得也望了过去。

那双向来沉静清湛的眼瞳里荡起一闪而过的微波,极快,极细润,却被她敏锐地收入眼中。

钟佑麟清了清喉咙,向几人绽开笑容:“对,我弟弟有很大的梦想,他会成为了不起的音乐家。”

“啊!”黄齐云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之前上过热搜的,那个小音乐家,叫……韦……啊韦壹,名字很好记。唯一嘛。”

少年干脆地应声:“对,是我。嘻嘻,我就不谦虚啦。”

周遭人声欢腾鼎沸,周漾定定地凝望着与她隔了个少年的人。他脸上流转着陌生又令她心悸的神色,不止是重逢后她常常不经意捕捉到的温柔松弛,更多了一点……宠溺的意味?

最终两组看房人马都没有相中这处楼盘。

黄齐云考虑为潘大小伙儿找一处价格更适宜的小区,顾一帆则更在意楼盘周边的配套完不完善。

互道再见离开前,顾一帆问周漾:“现在回家吗,怎么回去?”

韦壹立刻接话:“坐哥哥的车吧。”

钟佑麟双手抄兜站在停车场旁的台阶上,对她轻点了一下头。

黄齐云挥挥手里的mini车钥匙:“我们可能还要去下一家……”她的视线在钟佑麟与周漾间切换了一会儿,蓦地收住了话题,扬起眉毛道,“对了,周漾,你坐他的车吧。”

“……”周漾刚想婉拒,抬头撞见潘辰的视线胶着在黄齐云侧脸,她咽下接下来的话,应了声“好”。

她今天约黄齐云出来,并不是想变身灯泡在她和潘辰之间闪耀。怎么看,这个“顺风车”方案都有种“两全其美”的意味……

车门打开,韦壹拉着母亲刺溜一下钻进了后座。

“周漾姐姐,你坐前面吧。我和妈妈说会儿话。”

周漾在钟佑麟的目视下坐进副驾,扣好安全带。

今天是自那场音乐会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不知怎的,她觉得他有一点怪异。明明表情柔和嘴角微弯,浑身却透着礼貌的疏离。

雷克萨斯穿进通往安然苑所在的振东区的隧道。

顾一帆在后头说道:“周漾,上次没能来得及好好道谢,今天又有看房的任务,改天我带壹壹请你好好吃顿饭。”

周漾诚恳地说道:“您太客气了阿姨,本来救人就是我应该做的,当时又是举手之劳。再说你们上次已经请我看过音乐会啦。”

韦壹说:“上次是我和妈妈的道谢。下次请吃饭是哥哥道谢。”

“对吧哥,就这么说定了?”少年的脑袋拱在驾驶室椅背,撒娇般地请求道。

“你周漾姐姐愿意就好。”

钟佑麟无奈撇唇,嘴角下挂,眉头轻轻扬了起来。他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后视镜里望向弟弟的眼睛却带了几分笑意。

他第一次在周漾面前展露这么多小表情。她惊奇不已地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忍不住说道:“钟佑麟,你也有这种……这种……”

她思忖好一会儿,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

倒是韦壹嘿嘿一笑:“我哥就是拿我没辙呀。”

钟佑麟:“……”

他对这位爱打直球的弟弟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

有时他觉得在某些方面,弟弟和当年的周漾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时的他,并不懂得如何应对这种简单直白的心意。也许明明心里是感动的,表现出来却并不怎么在乎。

现在不同了,那些尖锐芜杂的刺探已经沉降进经霜历雪的内心深处,他可以平静而柔和地展现对当下可贵事物的珍惜。

只是他最想珍惜的人,似乎已经走远了。

他默默看了眼扭头与韦壹谈笑的周漾,收住刹那间在心头翻涌的感伤。

韦壹说:“那周漾姐姐定个方便的时间吧?约上梁煜哥哥一起。他的日程你是知道的吧?”

“啊?”周漾想起被韦壹误会的事。她的目光瞄过副驾,原来他还没对自己弟弟解释她和梁煜的关系……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只是,她还没有梁煜的Boss了解他的作息排班:“我不太清楚,你可以问你哥,或者直接约他也行。”

“欸……”韦壹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目光在前座逡巡几秒,脸上不由得神采飞扬,“我知道啦。原来,周漾姐姐并不是很了解梁煜哥哥。是这样吧,哥?”

钟佑麟:“……”

他的弟弟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自诩为心理学专家的他,总不能比一个十三岁少年还迟钝吧!

如果不是在开车,他会毫不犹豫地锁住周漾的目光,直截了当地破开误会。

心头像蹦跶着一只兔子,怎么都平息不了,他只得深呼吸几口,稳下车速,也稳下起伏的情绪。

后座上,少年不仅定下了饭局,又盛邀周漾观看他档期还未敲定的音乐剧。

“哇。好厉害!”周漾对各类表演形式不甚了解,但也隐隐知道音乐剧是很考验演员综合素养的。

“壹壹你还会表演吗,扮演什么角色?”

“不是,我在里头就是本色出演自己,为里头的主要角色进行钢琴伴奏。”

“噢……”

韦壹不掩内心的期待:“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映,但过不久就要开始排练了!对了,周漾姐姐有喜欢的明星吗?我看看有没有参演,也许可以帮你套.套近乎呢。”

他掰着手指数阵容,的确都是周漾偶尔扫热搜榜时常见的名字。

直到少年回想起另一个重要角色。

“啊对了,还有季晴海。”

周漾下意识地看了眼钟佑麟,他专注地开车,眼睛注视着前窗。

“那个姐姐有点奇怪。”

“壹壹。”顾一帆打断他,正色说道,“不可以用这么不礼貌的词形容别人。”

“没有不礼貌啊……”少年委屈道,“她就是有点奇怪嘛。”

韦壹历数阵容通气会上季晴海的表现,试图证明自己只是实话实说。

“她迟到了,也非常不好意思地道了歉。之后却有另一个综艺项目的工作人员找过来,在外头问她为什么总是爽约,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借口,明明人在东华,却撒谎说在外地剧组拍戏什么的。说得好大声,我们都听到了。然后我们的通气会还没结束,她就一声招呼都没打,提前退了场。那个经纪人叔叔追在她后面,跑得大汗淋漓的。”

周漾回想王越的块头和行止,眼前浮现他边拿手巾抹汗边气喘吁吁呼唤“小晴”的滑稽画面。

她绷住笑,甚至想把脑洞里的这一幕画成漫画。

韦壹的母亲真的很严格,依然教育孩子道:“每个人在他人眼中奇怪的言行都是有原因的。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不要随便Judge。”

这句话颇有几分心理学的意味。钟佑麟的目光转过来,刚好被周漾试探的视线拦截住。

“奇怪的言行是有原因的。”

周漾看出来,他十分赞同这句话。

“我知道了。”少年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句。但很快,他就认真投入到“答谢饭局”的策划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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