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啊小姐姐！”
到家后，周漾打开微.博，看到私信里小飞当头发来一句。
“我的两个偶像要合作啦！”
她说的，自然也是季晴海与韦壹的“世纪同框”。
周漾本来一直认为以韦壹的年纪，很难与“偶像”二字挂钩。但与他的几次接触令她觉得，这孩子或许真能以自身的良好教养为那些所谓粉丝树立榜样。
至于小飞说的另一位“偶像”……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小飞很快又发来自己新一期的画作征询她的意见，并问她：“小姐姐，你方便给我一个Q.Q或者微信吗？小跳也很想谢谢你，但她不想暴露自己的微.博。”
不多一会儿，周漾在Q.Q上欣然通过了小飞的好友申请。然后被拉进了她创建的三人小群。
周漾留意到，群里另个成员网名叫作J.um.p.free，应该就是小跳了。比起小飞头像里竖着剪刀手的卡通女孩，小跳的Q.Q头像更吸引她的视线，一眼看去像是她偶尔会在微,博上扫到的“全黑头像”。但仔细观察，一团墨黑边上镶着一圈金灿的边。周漾蓦然想起那日海边的日出。可能，少女正期待着灿烂喷薄的阳光能够穿透内心的阴霾吧。
总而言之，能通过即时通讯工具随时联系上小跳，她觉得很安心。
她在群里和两位小姑娘闲聊了一会儿，主要围绕着小飞的绘画爱好给予一些建议。
J.oyoung：「勤加练习的意思就是，比如平时你们做笔记学习的时候，也可以用手绘的方式来表现。当然，不是说不好好听课在课堂上画画啦[笑哭]」
她还向她们举了自己的“一线手册”作为例子：「在急救现场，我会在脑子里记住一些临场应对的要点，空闲的时候再用漫画的形式把它表现出来。这样的话，既能巩固知识，也能随时练习绘画。」
……
周漾有时也会在“一线手册”上记录遇到的令她印象深刻的病例。
比如几天后的一趟白班，她与伙伴们就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老太太。
总机预报老人癌症复发，出现呼吸困难、血压不稳等症状，急救小组紧急赶赴现场。
从子女口中，周漾他们得知，76岁的韩阿婆罹患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肺部。经过一番紧急抢救，韩阿婆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也可以开口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
潘辰和袁小伟刚要把阿婆抬上软担架，她突然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身旁的儿子。
老人气息微弱，口里的吩咐却掷地有声：“给我换身好看的衣服，头发也梳梳好。”
“妈。”年过半百的儿子为难道，“现在要送医院去的，你会耽误的。”
躺在病床上的韩阿婆倔强地扭过头：“那我不要去医院了。现在这样邋里邋遢的，我不要出门。”
阿婆的媳妇好气又好笑：“妈，去了医院都要穿病号服的，换好看衣服也没有人看啊。”
“我自己穿得开心。”老太太明显激动了起来，“我一辈子都漂亮体面的，不想到临终邋里邋遢的。”
媳妇眼波微动，转脸问黄齐云；“医生，我妈会不会耽误？”
黄齐云看了眼监护仪，确定各项指标平稳，微点了头道：“家属尽快啊。现在情况还好，送医后再做进一步治疗。”
不多一会儿，漂亮体面的韩阿婆抿嘴笑着，躺上了潘辰袁小伟抬抱的担架。
刚走出大门，她又朝后头喊道：“哎，把床头那几朵白兰花拿着，给我戴上啊。”
儿子无奈地撇了撇嘴，返身疾步取来母亲惦记的饰品。
急救车上，媳妇歉然对黄齐云说道：“我妈就是这老小孩脾气，你们别见怪。”
黄齐云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监护仪，一边笑道：“阿姨很乐观的嘛。”
周漾凝神观察着病床上的老人，她正伸出颤巍巍的手抚触之前别在鬓边的白兰花，脸上纵.横的沟壑汇成满足又孩子气的笑容。
片刻后，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两簇略显感伤的辉芒，口中喃喃道：“明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白兰花开哟……”
——如此苍老又鲜活的生命，如此认真地热爱着生活，又如此渴望继续生动地活着。
周漾想，她与伙伴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将这些人的生命之音鸣奏得更加响亮。
晚上，079号车组接到了这一天的最后一单派车任务。
“哦哟。”袁小伟看完调度部的预报，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康园新村，二十一岁，急性胃出血。怎么这么年轻就胃出血哦！”
周漾边清点药箱物品边问：“有没有在调度员指导下进行简单的急救？”
在急救人员还未到达的情况下，一般都要嘱咐病人以头低脚高位的姿势静卧，口服奥美拉唑等药物。
“有是有。”袁小伟说，“但是患者是独居。”
大家立刻紧张起来。急性胃出血伴呕血的失血量不足以致命，但患者由于发病造成的心律失常、血压下降甚至冷汗晕厥都需要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
等急救小组摸黑进入硬设不甚完善的老旧小区，爬了五层楼梯站在患者家门口后，发现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任几人如何大力敲门呼喊，里头无人应答。
患者应该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怎么办？”
四个人的表情传达着同样的迷茫。
几秒钟后，周漾和潘辰同时开口——
“我去找物业\/邻居。”
周漾反应过来，说：“这是五楼欸阿潘，不能爬过去的。”
潘辰宛若在竞赛现场积极举手却给出了错误答案，讷讷道：“你知道就好。上次你不是还逞能来着？”
周漾：“……”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阿潘。
最终急救小组在物业的帮助下进入了患者郭某家。
黄齐云一脚踏进玄关，立刻伸手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
他们的视线聚焦到骤然亮堂起来的室内。这一看不要紧，几人齐齐倒吸凉气。
30平见方的屋子里凌乱不堪，到处都是书籍、杂物、玻璃酒瓶和易拉罐，散发着酒气和发酵的垃圾酸腐味。
黄齐云顾不上遍地障碍物，直奔榻榻米床边的患者而去。周漾紧随在她后头，因为着急，一脚踢翻了一只满当当的垃圾桶。
“患者已经休克了。”黄齐云迅速而冷静地下了判断，“汇报总机，病人急性胃出血，改送就近的三院。”
潘辰原本正要上前帮忙调整患者体位，听到改送“三院”突然顿了顿，目光在黄齐云平静的脸上扫过，欲言又止。
“干活啊！”黄齐云有些恼，“看我就能把人救活？”
周漾惊讶地望向潘大小伙儿：他刚才，是走神了？
潘辰很快就和袁小伟避开凌乱的周遭物品，将郭某调整到半卧体位。周漾为他开通静脉，黄齐云利索地开了袋平衡盐溶液挂上，边观察监护仪上的数据变化边吩咐潘袁二人：“快，送他去医院。”
脚下之路十分崎岖，二人要避开满地的杂物，时不时横过来的障碍，还要抬着一个一百五六十斤的病患快速通过。
周漾说；“我来清理一下路障。”
好在郭某的住处虽然凌乱不堪，倒是没有什么秽物挡道。周漾拢起路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书本纸张，呼啦一下全推到一旁。
一张脆薄的纸从垃圾堆里飞出，落入众人视野。
周漾捡起，大约A5规格的纸张，清楚地印着“东华市第六人民医院精神卫生中心门诊病历”的字样。
她的视线越过几行患者信息栏，停在“初步诊断”处。
……
将郭某送进三院，周漾与急诊室当班吴医生进行交接，简要地描述了一下接诊时的情况。
吴医生说道：“我初步判断应该是长期酗酒引起的胃出血。我们已经在想方设法联系他家人。辛苦了。”
周漾想了想，补充道：“吴医生，患者还有重度抑郁症，焦虑障碍，强迫障碍。”她背诵一般念出之前那张诊断书上的名词。
吴医生愣了一下，微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周，我会询问他的精神类用药，规避治疗风险。”
走出急诊部，袁小伟感叹：“这年轻轻的，成天借酒浇愁啊？”
“哪有那么多愁。”潘辰嘀咕，“都不好好过日子，家里乱成那样，懒人一个。”
“可不是说么，今天那个阿婆，都晚期了还那么乐观积极的。”
走在他们后头的周漾顿住脚步。她整理思路，想找到一个恰当的方式对伙伴们解释：郭某可能不是懒，可能是真的“愁”。
此时，黄齐云从几人身边绕过，状若漫不经心地说道：“对患者生活态度的不满，不能成为救治他时犹豫停顿的理由吧。”
潘辰一下子涨红了脸，磕巴着否认三连：“我我不是，我没有，你误会……”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说改送三院？你不会觉得，我是出于私心吧？”黄齐云转身，审视般地盯着脸如熟虾的潘大小伙儿。
“不是。是我想多了。”潘辰低着头讷讷，背诵般重复院前急救条例上的文字，“我们是就近，就急，就能力。”
黄齐云没有再吭声。
大姐头突发薄怒，周漾和袁小伟面面相觑：这俩人，不对劲。
周漾怎么能让自己这个“辰云”一号粉头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复盘会结束后，她把黄齐云拉到一旁，问：“齐云姐，你和阿潘是不是又闹别扭了？”
“闹别扭？”黄齐云蹙眉，“我会跟他闹别扭？别扭的是他吧？”
“啊？”周漾想起前一次几人挑房时，“辰云”的粉红泡泡还挺足的，怎么就隔了几天……
“那最近发生了什么吗？”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回到黄齐云生气的直接原因，“阿潘今天真的表现得有点意外，我从来没见他在现场迟疑过。”
“因为我说转送三院呗。他可能觉得我夹带私货？”
周漾更不解了：“私货？”
黄齐云说：“三院急诊科想要挖我过去。他可能认为我说改送是因为朝中有人好办事……气死我了！他怎么能这么认为呢！”
周漾想起从许悄悄和“生音”项目组的心理学科普资料里学到的沟通原则，安慰她道：“不是齐云姐，你不能以你认为推测阿潘认为……”
她猛地打住了话头。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啊！
“三院？挖你？！！齐云姐，你要跳槽吗？离开急救一线吗？？”
震惊三连后，她才想起顾盼走廊左右。还好，已过了交班点，没几个人听到她敲山震虎的感叹。
此刻夜色已深，分站外的街边饭店飘来酒菜香气，而她的一些同事可能还饥肠辘辘地奔波在出车之路上。一线工作苦累交织，待遇也没有坐班医生好，东华急救曾经也有不少跟车医生跳槽，就算黄齐云选择去三院，她也应该为她高兴并送上祝福才对。
然而，想起共同奋战的日夜，黄齐云在急救现场雷厉风行的身影，无数次令病人转危为安的扌喿作，她是真的不舍得失去这么优秀的同事。
周漾想着，目光中便带了点难舍难分。
黄齐云“啧啧”两声，嫌弃后退：“你干嘛这个表情？我没说我要走啊！对我来说，急救医生在最前线对抗死神的成就感无可取代啊……”
“噢……”周漾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那阿潘知道吗？”
“就……说三院挖我的时候生了通气，说我不去的时候又生了通气。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周漾转转眼睛：“齐云姐，他是矛盾吧。希望你留下，又希望你有更好的前程。你要告诉他，你在急救中心也能一样发光发热哒！”
黄齐云翻了个白眼：“你又懂了。”她抬手佯作弹她脑门，“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问题
吧。”
“？我有什么问题？”
“那个急救模拟人的维修……不对，那个自杀危机干预项目的负责人钟老师，你们不对劲。”
周漾：“……”
她本是作为CP粉头搞事情，却被正主按头听建议：“我跟阿潘间，比你的问题简单多了吧。”
黄齐云一副难逃姐姐我洞鉴的表情：“毕竟，日久生情易，破镜重圆难啊……”
周漾：“……”
虽然被怼得哑口无言，她又一次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她的齐云姐，对潘大小伙儿，是有“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