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周漾打开手帐本,准备针对那个患有心理疾病的胃出血病人画一期“小明”条漫。
上一次,她画了《不完美世界》的四格漫画,表达了世界不完美,但是仍有人愿意倾听痛苦的人的心声、陪伴他们度过漫漫长夜的主题,是为深陷在心理疾病困扰的人们而画的。而这一次,她想以“小明”的角度,向更多如潘辰、袁小伟那样对这类病患有误解的人进行科普。
她的思路有点杂乱,不知道是不是该从那个病患的表现——家里垃圾成堆之类的入手,如果这样切入的话,又会不会更加令人对抑郁症在内的心理疾病产生负面想法。
她调出微信通讯录,不假思索地点开了“1010”的聊天界面,把今天遇到的这个病例情况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表示想画新一期“小明”,问他有没有思路和想法,再提供一些专业支持。
钟佑麟迟迟没有回复她。
晚点时候,许悄悄打来电话,说自己在外头跟精卫中心的同事聚餐,问她需不需要带一份打包的夜宵回来。
周漾想起晚上因为致力于CP大业而只囫囵对付了一顿工作餐,老实不客气地说道:“我要花甲、烤串、拌海蜇。”
“得令!”许悄悄脆生生地应了。
挂掉电话,周漾才反应过来,之前的条漫想法,她可以先跟许悄悄商量的。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已经习惯求助钟佑麟了。
她的求助对象还没有回复,不知又奔波在哪个网络平台拯救轻生者。周漾边等许悄悄回来边自己翻看之前加入的“生音”项目的某个工作群,里头三不五时会有人发一些心理学的相关科普。
她从“未读”的消息开始看起,为自己补充一点可用在条漫里的知识。
今晚,这个工作群安静得诡异。
“1010”与“B.right.b.rain01”也一直没有回复她。
不止如此,两位少女所在的、每晚都会跟她道晚安的QQ群也没有声息。
周漾疑惑地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方,还不到九点,不是她们惯常下线的时间。
Joyoung:「@飞飞飞飞呀今天有没有练习画画?@J.um.p.free今天发生了哪些好玩的事情呀?」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周漾不禁有些紧张了。难道,小跳的情况又有反复?工作群里的部分成员正在进行救助?
她犹豫该不该给钟佑麟去电确认,手指刚点上号码簿,QQ群里就弹出小飞的回复:「小姐姐,我们正忙着在微.博跟人掐架呢,等会儿说哈!」
周漾:“……”
俩姑娘为了捍卫偶像季晴海的声誉,加入到了一场十八线饭圈之外无人care的骂战中。
过了一会儿,小飞鏖战完毕,开始对周漾详细诉说。
她抛来一条微.博:一个脱粉的“晴天”(季晴海粉丝名)在微.博上大书特书前蒸煮(正主,指季晴海)的“十宗罪”。
小飞:「脱粉就脱粉呗,最看不起走了还回踩的了,比仰卧起坐还叫人恶心!」
她明明打的是汉字和熟悉的成语,周漾却不怎么看得懂。
「还说小晴是撒谎精!怎么可能!」
小跳附和道:「她为什么不想一想小晴的作品给她带去过的快乐和希望啊,怎么忍心回踩啊。」
周漾点开小飞发来的微.博,顶着全黑头像的网友痛陈的“十宗罪”里,第一条居然就和她有点关系:发生意外后得救于120接线员的及时处理,却为了获取热度投诉人家。
当然,“十宗罪”里批判的最多的,还是季晴海的“撒谎精”行为——
“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没戏拍了吗?别人在拍戏你在度假,度假就算了还告诉A剧组你在B剧组拍戏,轧戏很光荣?A剧组要换人的时候你又说家人生病让人家多宽限几天就进组,回头就接了什么音乐剧。你是觉得人家脾气好?智商低?还是说谎说多了自己都圆不回来了?”
当然,这条脱粉回踩的微.博下,有不少“晴天”怒斥PO的言论,说TA对季晴海的行程那么清楚一定是私生饭,私生饭该死,祝私生饭托马斯回旋爆炸升天。
就是没有一条反驳TA的批判。
为什么不抓重点呢?周漾皱着眉翻完几条热评,满脸困惑。
很快,原博文在一片激愤的谩骂中消失了。
其实,周漾不是很懂粉丝们的掐架逻辑。但是,她却不能对小飞和小跳实话实说。
许悄悄带着香喷喷的夜宵推门进来的时候,周漾已经和两位少女道完晚安,继续画她的科普条漫草稿。
俩姑娘随意归整了一下,盘腿坐在客厅的茶几旁吃起了夜宵。
闲聊之间,周漾也对许悄悄讲述了这一期“小明”条漫的想法。
许悄悄说:“确实有的重度抑郁症是卫生不能自理的。但我建议你不要把重点放在这个上头,因为抑郁症患者本就被很多人误解甚至歧视。嗯,其实这种不能自理,是没有驱动力的表现。”
周漾边听她说,边在脑海里认真记笔记。
在许悄悄回房前,她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她问道:“悄悄,会不会有一种心理或者精神问题,让一个人不停地说谎?说到最后自己都忘记?”
季晴海对小飞小跳等人而言,是崇拜依恋的偶像,但对周漾来说并不是。她们是有过来往的旧识,中间还隔着她疑似“劈腿”的前男友和一段熟人自杀的隐痛。因此,她对季晴海被骂“撒谎精”的态度要理智得多。
她记得,韦壹也提到过季晴海不对劲。再早一些时候,她与钟佑麟为了小跳去找季晴海的时候,对方的表现也不得不让她怀疑若干年前钟佑麟的“劈腿”也是她炮制出来、如今却忘记了的谎言。
许悄悄问:“谁啊谁啊?谁敢骗你?不会又是之前你那个劈腿渣男吧?他还健在?”
周漾:“……”她顺势想了想,当年无论交往期还是失踪期,钟佑麟倒是始终没拿任何假话搪塞过她。他只是一味回避。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够直面和她之间的问题,愿意把话说开,甚至努力以合适的方式解开关于季晴海的误会。
“不是……”她否认,含糊说道,“……是一个自杀救助案例。”
“哦……”许悄悄松了口气,“那这个人肯定也实施过自杀行为咯?”
她开启了心理分析模式:“撒谎往往不能说是有心理问题的表现,健康的人有时也会撒谎。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不停说谎说到不记得自己埋下的坑,那可能真的要往精神障碍上考虑了。”
她蹙眉检索着脑海中的知识储备:“癔症,精神分裂症,都会说完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当然,也有一些人格障碍喜欢说谎。”
“人格障碍?”周漾对这个名词的了解仅限于社会新闻里评判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时,会用到“反.社会型人格”。
“不止哦。”许悄悄简单地给她科普了一下几大人格障碍以及表现。
“其中,边缘型人格障碍是比较容易采取自杀行为的。”她说完,像是对周漾说明,又像喃喃自语,“可我接待的边缘来访者说谎吗?不说谎吧……不过人是多样复杂的,每个案例的表现都不一样呢……”
周漾好奇追问:“边缘是什么表现?”
许悄悄折返回来,盘腿坐在客厅的毯子上:“你要我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她掰起手指:“Borderline_personality_disorder,就像这个学名一样,患病的人会在两种极端的情绪、或者念头、行为的边缘反复横跳。我举个例子啊,就是他们对一个人的评价是没有中间界限的,会觉得他们要么非常好,要么非常坏。而这种评判又因为他们的病情左右倾斜,无法平衡。他们的行为表现在外人看来有点像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躁郁症,容易情绪失控,有时出现攻击性.行为。但如果进行专业面诊的话,会发现这类患者往往都有很严重的创伤经历。所以一旦怀疑对方是边缘,我们往往都要溯及他们的童年,问一问有什么给他们留下阴影的经历。”
周漾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她与季晴海知交不深,只知道她是童模出身。她有怎样的童年,曾经经历过什么,她无从得知。
而且,从许悄悄的说明来看,季晴海是不是真的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还未可知。
“他们很容易自伤,也容易伤人。包括但不限于反复自杀自残、攻击行为,而且往往都针对亲密关系中的人做出这样的行为。”
周漾问:“他们为什么要伤害别人呢?”
许悄悄叹了口气:“他们生病了呀。就像漾漾你接诊的病人一样一样一样滴。没有人希望自己一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他们也一样。”
周漾的眼前油然浮现两张年轻的面孔——
作为志愿讲述者的甜甜,本该有着无限美好未来的二十岁女孩,展露自己的伤口只为了能帮助到更多想要好起来的人;
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少女小跳,曾经眼底无光甚至泛着冷意,追星路上在保安大叔面前露出天真羞涩的笑容。
这样的面孔融进那些经历急救后重新焕发生机的患者面容。
她想,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生了病,好起来的感觉一定是弥足珍贵且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