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宋汀雪太温柔了,荀烟无法抑制地沉沦。
而今,她抗拒去看那些宋汀雪写下的笔记,抗拒她留下的礼物和书籍。
年初她回到巴黎,接下了病后的第一部 戏。
戏名《赫拉王国》,她在其中饰演藤萝发色的小美人鱼。
而在剧团和片场里,荀烟才深切意识到,但凡灵魂空虚,肉.体必定变得病态,染上瘾症。烟瘾,毒瘾,性.瘾……
而她患上的大概是戏瘾。
身边的人都说她变成戏痴了,在剧团的舞台上演戏,在片场演戏,演尽了角色,唯独不做她自己。
她无法做自己。
只有身处角色,她才是“活着”的,即便借用了别人的灵魂。
一旦脱离角色,肉.体就成了真空,如同行尸走肉,魂魄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也许是珀斯的病房,也许是某个冬日,也许是望不尽的沙丘,也许是还没去过的明尼苏达……
剧团里,新人换旧人,舞台上年轻的少年们饰演那些经典的角色。
“否认你的家族,抛弃你的姓名吧……”
“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呢?”
舞台上的新人正在考核,考核的题目是莎士比亚的戏剧《朱丽叶》和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
“她说,她想要一朵红色玫瑰——”
听到台词时,荀烟毫无征兆地落下一颗眼泪。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她说,她想要一支白色蔷薇——”
电光石火,荀烟擦干净眼泪,奔向机场。
这是荀烟第一次去北美明尼苏达州看望宋汀雪。偌大的病房窗明几净,病床上的人睡颜苍白,窗边的花束却喧宾夺主,尽态极妍,争奇斗艳。
宋二小姐喜欢白色蔷薇花是众所周知的,那么有谁送来几支,也无可厚非。
但看到花束里某一朵白蔷薇,荀烟鬼使神差伸手,把那支花从瓶里抽出,折断,揉碎花瓣。
太恶劣了……怎么可以送这样的花给她呢?就好像她真的……
不在了一样。
指尖碾出细碎粉末,眼泪急促地滚落下来。
身后有人进入病房,荀烟回首,对视的电光石火,二人都是一愣。
科瑞尔放下报告单走向她,沉默几秒,没话找话:“新发色,很好看的。藤萝啊……二小姐也很喜欢这个颜色。”
荀烟扯了扯嘴角,把沾满花瓣粉末的手背到身后,没搭腔。
科瑞尔莫名问:“你知道依存症吗?”
“那是什么?”
“依存症是一种心障,心理障碍。更科学的解释是,患者因某些既发事实,或过度摄入某些医学药物,必须极度依赖某种事物或某个人。”科瑞尔瞥一眼病床上的人,“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她离不开你。从前的七九离不开二小姐,是物质上的离不开,但现在二小姐离不开你,是精神上的离不开。很难把依存症界定为喜欢,但她离不开你,是生理的本能的既定事实。”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最后一片叶子》里琼西和叶子的关系吗?琼西靠着那片叶子度过冬天——这也是一种依存症。放在你们身上,她是琼西,你就是那片叶子。依存症下,她靠近你,生机勃勃,远离你,生意凋零。”
荀烟喃喃:“她,她好像说过的,在我之前还有那只雪貂……”
科瑞尔应一声:“二小姐依存症的客体,之前确实是阿吱。十五岁的二小姐会给阿吱布置房间,二十五岁会因为给阿吱举办葬礼,又在位高权重长辈的喜宴上迟到,无所谓地顶撞他。”
“从前,在我们二小姐的世界里,自己是第一位,阿吱是第二位,其余皆下等。”
她看着荀烟,话锋一转,“阿吱之后,则是你。”
“她把宋折寒送进监狱,这就是背水一战。有谁愿意跟着一个罪犯做投资?还是谋害亲人的罪名。如此,她不仅抽干了宋折寒作为继承人的竞争力,也狠心捣碎了宋折寒作为商人的身份。当然,一切宋大小姐咎由自取,我不评价,但我想说的是,荀烟,你以为的将计就计,你以为她在给自己夺权,其实,是时日无多的病人……在给你铺路。”
“二小姐的病,每发作一次都离死亡更近一步。”科瑞尔顿了顿,“滑雪那次腰背损伤,对她的身体又是一次致命打击。荀烟,二小姐是用性命给你铺路啊……”
曾经的宋汀雪会为阿吱布置房间和葬礼,如今也会在垂死之际给小猫建造城堡。
由物质和金钱堆砌的城堡。她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于是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荀烟……咳,好歹回A城接受她给你留下的东西吧。”
荀烟沉默良久,久到科瑞尔都以为她不会再出声,才抬起头,阖眼收拢眼底的雾气。“好,等这部戏结束,我就回A城。”
*
四月天,巴黎香榭绿荫渐深,荀烟结束《赫拉王国》的拍摄。天空的女儿获得了永恒的灵魂,电影也在尾声里落幕。
杀青宴后,荀烟看着自己藤萝色的长发,忽而问起剧团的造型师,这个发色要如何保留。
造型师想了想,给了她几个牌子,又说她的生发速度比常人更快,如果要维持发色,每周都要给发根脱一次色。脱色再补色,对身体健康损害很大,对钱包也很不友好。
荀烟早就无所谓了。
她回到A城,找到品牌造型室,每周六雷打不动地去,风雨无阻,让头发一直保持着藤萝颜色,即便已经下戏半年。
仿佛发色停留在那个春天了,时间也会相应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