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晌,反问道:“吴望德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原本,此事只消相里谷知晓就好了。
“相里谷附近都需有人留意情况,而大军不能轻易暴露,我便让吴望德负责监察往来的人员,看看是否有异样者。”
燕行露语气一黯,“他是相里谷的亲家,当时根本没人会怀疑他。”
林元枫扯了下唇:“我们两家虽是熟识,但我和哥哥姐姐们都很少去吴府做客。因为那里规矩颇多,吴望德要求严苛,即使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也会出声训骂。就连大哥和嫂嫂的婚事,他起初也是不同意的,因为他早就将嫂嫂与他弟媳妇的表侄定了娃娃亲,我父亲和大哥多次登门求娶,并愿意补偿男方两间铺子,他这才同意的。但是,我当初也只以为他这个人脾气差点罢了,没想到……”
“我们也没想到。当时杨琛得知我们特意传出去的消息后并没有立刻行动,他只带了两三个人潜入亳州城中,来到谯县想要打探情况,却正好被吴望德的手下撞见。”
“然后?”
“然后,他并没有将此事禀报给我,只出于你知道的那些私心,自认为是前朝旧臣,奉杨琛为帝,与之合谋。”
燕行露沉郁道,“就是有他通风报信,杨琛才能准确地在大军离去三日后进攻相里谷的。”
“呵。”林元枫冷笑,“他对大晋倒是忠贞不渝。”
“不是忠贞,是迂腐。”
燕行露不知何时靠得更近了些,专属于她的气息在空中慢慢浮动。
冷冽,清晰,几乎是自己在黑暗里能感受到的唯一东西。
林元枫蹙眉,不由得往旁边挪了几步,却不慎绊到凳子,将要摔倒之际,好在燕行露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然而不等两人站稳,林元枫却随即奋力挣开她,仓皇地走到一边微微气喘着。
“……”
屋里顿时死寂一瞬,静默得让人微感窒息。
“你在躲我?”燕行露突然问,声音如寒冰下难以流动的水,僵硬冷滞。
林元枫不答,只垂下眼睑,看似温顺平和。
燕行露吐气微重,须臾,冷不丁又走过来,伸手环过她腰,用了点力道扣住。
林元枫意欲挣开,她反而收紧手臂抱得更用力,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彼此呼吸紊乱。
一个奋力挣扎,一个越抱越紧,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对峙了起来。
“放手。”林元枫被勒得都有点疼了,心脏突突直跳,“别这样抱我。”
燕行露并不理会她,只继续死死地桎梏着她,往常最是冷静沉稳的人此刻却显得分外偏执。
“放手!”林元枫稍稍提高音量。
“……”女人无动于衷。
“燕行露!”她干脆冷冷地直呼其名,警告道,“你给我松开,听见没有?”
“……”
仍是没有动静。
林元枫深深吸了口气后,也不继续挣扎了。
她眼睛瞎了,看不见对方表情,很多时候她不知道燕行露在想什么。
以前她总要费心琢磨,但现在,她不想,也懒得琢磨了。
两人就这么紧紧相拥了许久,燕行露这才长叹一声,刚松了手,紧接着——
“啪!”
一个狠厉而响亮的耳光,直打得她脸偏到一边。
林元枫右手僵抬着,好半晌才放下,隐忍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你怨我。”燕行露说。
即使挨了一巴掌,她的语气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很是温和的。
“如果这样你能消气,你想打多少下都可以。”她说着拉起林元枫的手腕,将她的手掌覆在了她的脸颊上,道,“只是雀枝,不要再像那样躲着我了。”
林元枫倏地收回了手,默然。
她只是有点气刚刚对方的我行我素罢了。
但她内心深处其实又很清楚,如果只是为了方才的事,只是为了一个偏执的拥抱,何至于给对方一个耳光?
那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她真的在怨。
怨燕行露不同自己商量,怨燕行露以相里谷为饵,也怨燕行露百密一疏,出了叛徒也浑然不知。
只是这话,不能说。
就算两人心知肚明。
“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林元枫问,“具体是几日?”
燕行露的衣袖被轻微地摩挲了两下。
听她这么问,她像是思量了很久的措词。
久到林元枫以为她不想说时,才听见她出声:“十九那夜杨琛攻入相里谷,而我收到消息先带领几队人马赶回去时,已经是廿一的事了。那日杨琛在靠近大门的高台上将他们一一押出,说只给我一日的考虑时间,叫我让出帝位,否则就把他们一个一个杀了。廿二那日余下大军全部赶到,逼得杨琛又给了我一日的考虑时间。而廿三这日……”
林元枫闻言不禁手指一颤。
她抵达亳州城那日,正是十月廿三。
“将士们以锤击门,逼杨琛现身。前两日他都会带着陶谷主他们出现在那高台上用以胁迫我们,然而那日他却独自一人现身,佯装动怒要杀人。我知他脾性,既然是威胁,他一定会拿刀架着人质的脖子来威胁,那日却一个都不在,除非……”
燕行露停顿一霎,缓缓道,“除非,是全部自裁了。至于时间,应是廿二那日的夜间。”
“原来,我那天再怎么策马赶程,其实都是徒劳一场。”林元枫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笑,气音短促,“因为他们早就在前一天的晚上,死去了。”
“雀枝。”燕行露轻声唤她,却再不敢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