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再容易不过的问题了。
玉守阶既然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那便是她的首要保护目标,她当然要竭尽全力消除一切对她结局可能产生不好影响的因素啊。
杀了绥狐,女主原本的悲剧就能避免大半。身为玩家,这是最直接最快能完成任务的一条路了。
然而,然而……
或许,也不仅于此吧。
林元枫的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两下,她微微偏着头,仿佛在沉思。
好一会儿,树枝窸窸窣窣划拨泥地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她说:因为,她要杀你。
林元枫慢慢抬起头,和玉守阶对视了一眼。她见对方眸光深黯,不知为何咬唇笑了一笑。
又写道:她将我带走后,我便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我深知,她要你的命。所以,我就把她杀了。
“那你的嗓子呢?”
玉守阶冷不防抬手,温凉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喉颈,隔着苍白菲薄的皮肤,她按在了她鼓鼓跳动的经脉上。
“为何,会说不出话?”
林元枫眨了眨眼睛,只这样解释:被我阿姐给抓毁了。
“那么你的模样,兴许也是她在濒死前下的诅咒吧。”玉守阶猜测,“我曾听说,有些厉害的魔物在将要死去的时候,怨念若是太重,就会留下恶意的诅咒。”
林元枫却默然。
她对绥狐没什么感情,但对方濒死前那癫狂凄厉的笑声,似乎仍在耳畔。
平息了纷杂的心绪后,她自嘲似的深深吸了口气,写道:那你呢?为何要忤逆师门救我?反正,我死了也没多大坏处不是吗?还连累你也差点死去……
玉守阶见状却按住她的手腕,凉声道:“不。”
她微微落下眼帘,浓乌的睫毛敛去深黑的眼珠,底下一片晦色。
“你杀绥狐的缘由,与我救你的缘由一样。”
天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霞光湮没,徒留残阳如血的半边红烟染远方。林中偶尔传来几声嘶哑的游鸟惊鸣,那高大参天的古树四下密密围绕着,仿佛独为她们辟出了一方天地。
周围实在是太空寂了。
林元枫从未觉得,玉守阶的声音这样清晰过。
“因为私心。南臻,因为我对你有了私心。”她说得很慢,吐气轻缓,“哪怕你是邪魔,也不该就这样死去,死在我的面前……”
林元枫只觉腕上那寸肌肤贴着个火炉似的,渐渐有些黏腻起来。
一如,此前在她体内游走纠缠过的玉守阶的怅气那般。浮滑,肆意。
于是突然间就静了下来。
她们在逐渐消散的天光里对坐着,目对目,仔仔细细地瞧着对方。
直到夜幕降临,一梢月弯的影儿洒进泼墨似的密林中,人的面容在这影影绰绰的夜色下失了轮廓,林元枫才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将手中树枝一抛,率先站起身来。
随意拍了拍袖口,旋即却愣住。
她的一只袖子下沿不知为何缺了半截,方才自己光顾着在地上写字了,竟没注意到这个。
林元枫揪着袖沿,转眸看向玉守阶。
后者会过意来,淡淡道:“是我割的。”
她说着也露出一只手,那上面覆着的袖子同样缺了半截。
“我醒得早些,师兄他就将问仙求阵的事都与我说了。而后,他便先行离开了。”玉守阶说得风轻云淡,“他走之前,我割下了我们的衣袖,要他带回去告知青晏众人,两个罪人都已被他斩杀了。”
林元枫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搔了搔眉角。
本来,她还在想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玉守阶还能回到青晏继续做她的宗主呢,现下却……
玉守阶许是从她的沉默里品出点什么,忽而低低道:“自从被逐出宗门后,我便没打算再回去过了。其实,做个逍遥的散修也很不错。”
林元枫只看着她,若有所思的。
“走吧。”她又说。
她们也该离开了。
只是,去哪儿呢?
林元枫不由得抽了下嘴角。
玉守阶没办法再回青晏,她的老巢司幽鬼域也被炸了窝。
两个无处可归的人不约而同地默了一默,又对视一眼。
玉守阶突然就抿唇笑了一笑,这笑区别寻常,难得的洒脱散淡,那平日里清清冷冷的美人面,一下子活色生香起来。
“先去一趟凫鹭屿吧。”她轻声说。
林元枫却有些犹豫,但总归,有玉守阶在,她会替自己解释清楚的。
想到这,便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
事情似乎就这样圆满地告了一段落。
她没死,被玉守阶救了。
玉守阶也没死,被她给救了。
二人暂时在凫鹭屿上歇脚。岛屿的主人处事依旧那般波澜不惊,见到林元枫的模样大变,竟也没多少惊讶的情绪。
他老人家只在听玉守阶述完前因后果后,挥了挥拂尘,感慨:“竟有这样的事,老道也算是长了见识。”
林元枫就站在一边,边默默听着,边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勾卷着自己的银发,看着它们如水般从指间流过,一声不吭。
……主要是,她想吭,也吭不出来。
夜里歇息的地方还是那几间简易的厢室,玉守阶就睡在她隔壁。
林元枫自然没什么睡意,本想潜去隔壁那间房撩弄撩弄里头的人,但见屋里灭了灯,想来玉守阶是累了,便也打消了不安分的念头,折身返回屋内。
她百无聊赖,只好开了窗,趴在窗后榻板上,支着脑袋望着外面的茫茫夜色发呆。
前不久才在这待过,如今再回来,竟让人生出了点恍如隔世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