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一样!一场剑阁试炼,无数双眼睛盯着。只有夺了魁首,我的母亲才能……”
谈及此,周倦的声音忽落了落。
她抬眼看向罗艽,眸中一道狠戾。“你有仇人吗?你恨谁吗?我都能替你解决。”
罗艽心道,周倦到底只是十四五的小孩子,好胜心强,心性却不稳,为了夺魁,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罗艽别开脸。“真丢人啊,二公主。”
一面是轻蔑的话,一面又是毕恭毕敬的尊称。
周倦果然被激怒。“——你说什么?!”
罗艽却眯了眯眼睛:“赢有赢的底线,输有输的道理。你没有赢的实力,却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就……”她打了个哈欠,“很丢人啊。”
周倦恨恨道:“我不是你,一穷二白,一心只扑在剑术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一心只有剑术,你却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上。你剑术比我差,剑阁试炼上输给我,不是理所应当吗?”
罗艽睨她一眼,半步退开,拍拍衣袖往别处走,又对周倦扬了扬手,算是作别。
可才走开两步,罗艽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是很熟悉的声音,空空泠泠,本该婉转,此刻却低哑得如同呜咽。
罗艽捂着脑袋,扶住身边树干,额上噙了冷汗,缓缓靠坐在树旁。
——周倦竟是抓着这空档,提剑而来!
虽说实战中这种孜孜不倦的精神绝对值得鼓励,可此刻头痛欲裂的罗艽,早已无心再去认真应付了。
她甚至没有回头,只出力驭起木剑,便将周倦挡在一仞之外。
“这什……什么东西?!”
周倦大抵被这凭空而来的木剑吓着了,举着铁剑,连连后退好几步。
她心下大骇:这渔家女居然、居然会凭空驭剑?!
“喂!你……”
可才要出口询问,周倦便看着罗艽扶着树干,一点一点瘫软了身子,好似忽有了什么状况,朝下跪去。
周倦放下铁剑,走近几步。“喂,你没事吧?”
罗艽双眼紧闭,伏在地上,冷汗浸湿脊背。
她面色铁青。
周倦大惊失色:“喂——小蕉?”
“你,你怎么了?!!”
*
倒在山道上失去知觉的下一刻,罗艽从梦中惊醒。
她记得自己正与那烦人的周倦絮絮叨叨良久,也说了许多无用的。总而言之,她惹怒了这当朝的二公主。
二公主欲来一招出其不备,罗艽挡了回去,却觉察识海之中,有人不停地唤着自己。
那一刹那,她像是从空中坠落,一直堕进深涧。
一阵晕眩后,再睁眼,便醒在了琉璃幻境中。
这当是她第三次进入幻境。
第一次,她从风仪门山腰的巨石一跃而下,坠进云海,误打误撞进了叶青洲的幻境。
第二次是仲夏宴归来,她主动探出一道神识,找准了幻境入口。
而这一次。
罗艽分明只是摔在平地,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入了这幻境。
她知道,自己与琉璃幻境的连结愈发深切了。
而那识海中不断叫唤的声音,当属叶青洲。
罗艽醒在雪白的圆床上。
听到帷幕旁琉璃色铃铛叮当作响,她心底甚至生出许多亲切感觉。
室内无人。
罗艽推开木竹门,左右瞧了眼小屋。
原是一座小歇山。
向外,半阙回廊红木瓦,梧桐兰麝,月溶溶。已是子夜时分,琉璃月高悬苍穹。
罗艽又望见那河灯烂漫的河边。
一人坐在河畔,一身白衣落拓,一袭白发苍然。
罗艽脚下踩了枯枝,窸窣作响。
白衣人倏尔便回了头。
两片唇苍白,似在哆嗦,一双泪眼朦胧。
叶青洲满面都是不敢置信。
罗艽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也是此刻才惊觉,重回人间,居然都忘了好好看一看她。
……阿洲啊。
记忆里,叶青洲出身高贵,容貌亦是出尘,清绝明丽,青丝如瀑,眸如点漆,轻盈盈站在那里,自有三分温和沉静的笑意。
与旁人相处,也都和和气气。
只罗艽知道,其实这人偶尔也嘴毒,语不惊人死不休。初见时,阿洲心冷冷的,有许多许多坏心思。
但……也并非是虚伪。
只是一种纯粹的乖觉机警——在阿洲的坏心思里栽了数次跟头的罗艽本人,如是说。
可惜朝如青丝暮成雪。
眼下的叶青洲,发若晚云苍苍,颜如白雪沉沉,笑意微茫,眼中灵动不再。
只剩许多悲凉。
淡色眸中,仿似盛了易碎的琉璃,一点春风就能将其吹皱,和着无处悲怆,沉入数九寒天的冰底。
叶青洲抬起那双泫然的眼,看着罗艽,一字一顿。“师姐。我以为你不再来了。”
罗艽脚步一顿。
她对上那双琉璃色眼睛,只觉苦涩,仿似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叶青洲见她忽而驻足,眼中清泪更甚,惶惶然站起身,“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随她仓促起身,眼眶中的泪也扑簌簌落下来,顺着双颊滚落。
看上去好可怜。
罗艽呼吸一滞,三步并两步上前,下意识抬起袖子。“别哭了……”
却在半寸之外堪堪停住。
是叶青洲反握住她的手,抖抖瑟瑟地说着,“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罗艽垂下眼。“……好。”
叶青洲又道,“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