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自己的师姐究竟在说什么。
“我一直……都在……”
罗艽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的……身边。……”
“我……”
待到幻境蓦而跌进阒然的那一霎,周遭响动皆被凝结,顷刻便了无声息。
叶青洲已然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可她好像,也并不在意。
睁着朦胧泪眼,只心道,师姐……真的回来了么?
又原来,先前种种波动,都并非她错觉。
恨多才飘零。
填不满凄凉幽窖,捱不出凄惶梦境。[后注]
心似愁城,关一方琉璃幻境。
——但师姐来了。
那么这幻境,也该醒了。
*
“哎,醒了醒了——小蕉醒啦!”
合院寝房的小屋里,烛火惺忪。
罗艽一睁眼,五六个脑袋挤在她上方。
十余只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她。“她醒了!真醒了!”
她们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
“小蕉!”久久闭门不出的林稚竟也在床边,“你可算醒来了!吓死我了。”
罗艽才转醒,头脑昏沉,头晕目眩,只觉得烛光晃眼。
她垂眸,苍白着脸,张嘴顿觉干涩。
迎着众人目光,开口却是:“叶……叶长生呢?”
剑修爱剑如命,以剑为名不算稀奇。在百年前,罗不觉与叶长生,算是罗艽和叶青洲的小诨名。
不过彼时叫的人并不多。
或许是因为不敢叫,或许是因为……真的不知道。
更别说这些百年后的小辈了。
是故此时,旁人只以为她是呓语。
“……啥长生?”林稚跟着喃喃一句,很快又将其弃之脑后,对罗艽笑道,“小蕉!我们帮你说过长宜了,你就别再怪她啦。”
罗艽抬起眼,一脸茫然:“长宜?”
“周倦啦周倦。”林稚吐吐舌头,“小蕉,你现在如何?觉着怎么样?”
罗艽:“还成。”
“是霁明净给你应了急。”林稚笑,“长宜可吓得不轻,都跑去找池长老了——”
罗艽连忙摆手打断,哑声道,“不用这么麻烦。”
“那好。便不打扰你歇息了。”见罗艽有些有气无力,林稚于是也不再叨唠。她挥一挥手,领着一批人,又呼啦啦地走了。
“我们走啦!好好歇息。”
罗艽:“多谢。”
她看着林稚闭门的背影,本想问她家中之事,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罗艽靠坐在床边,抬手熄灭烛火,闭上眼,却全是琉璃幻境坍塌的模样。
她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窗外月凉如水,夜色苍静。
*
翌日清晨。
演武场上,十几人在操练。
不日后便是剑阁试炼。
虽说并非所有人都喜好剑道,也不曾虎视眈眈盯着魁首的位置,但此次试炼,高低也算新生考核之后第一次大考,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考核规则虽未明说,但保不准排名靠后的就被遣去外门了呢?
是故,即便是对剑术最一窍不通的学子,也都提起十二分精神。
不过辰时,演武场已聚满了人。
学子之中,大多都有固定操练对象,唯独罗艽面前空落落。
林稚不在。
虽说昨日刚见了面,瞧来也算神采奕奕,但今晨操练,她又是告假。
罗艽只心想,看来昨夜院中的那份笑,也多有勉强。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
乌衣鬼吗……
正沉思,罗艽的左肩忽被拍了拍。
罗艽陡然回神,侧过身去。
是长宜公主周倦。
她看着罗艽,眼神躲闪,“林……林稚,她那表弟失踪时,奶妈正在同处,却被一把剑对穿了心脏,官兵到时,已经没了气。她……心有余悸,也不愿再提起长剑,之后的操练……不会再来了。至少剑阁试炼以前是这样。”
周倦摸了摸鼻子。“还有,小蕉同门。昨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太急功近利,也无端端害你晕倒在山道。往后我不会再如此幼稚,还望你原谅。”
罗艽看着她扭捏的样子,强压下嘴角嘲笑,淡淡道:“无事。”
周倦:“这几日林稚不来,我与你练剑吧?”
罗艽忽揶揄地笑了笑。
“原来你是为了与我练剑,才来道歉?”她佯装费解地皱起眉,“那你方才那份歉意,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周倦道,“但,也求输个明白。”
罗艽抽出自己的木剑,剑锋指向地面。“出剑吧。”
周倦瞧了瞧自己的铁剑,又看向罗艽,犹豫道:“我二人用的剑……”
“无妨。”罗艽打断道。
大抵是嫌她唧唧歪歪,她干脆便将周倦激怒。
“剑身不过外物。”罗艽不疾不徐道,“善剑者,以拙藏巧。不善剑者,屎上雕花。请同门谨记。”
“你!”周倦果然盛怒,提剑便劈了过来。
罗艽几步退开,躲避之间,还潇潇洒洒挽起一个剑花。
却在要回招时,听见一道轻轻盈盈的笑。
极轻极淡,也极其玩味。
——别人听不见,却传进罗艽的识海。
那是叶青洲的声音。
罗艽循声,将目光望向演武场的高台。
云影忽散尽,天光大亮、林风乍起。
高台上,一袭缤纷颜色间,有一人白衣翩然。
她二人视线相对。
台上人白发如雪,眼纱悠悠婉婉,循了风,如轻蝶翩跹。
罗艽瞧见一副冰雪容貌,面无表情,淡漠地像是要融进风里。
却又分明捕捉到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