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抬眼,对上池不敏那双满是鄙夷不屑的眼,洛川陡然愣了愣。
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从小又被捧着长大,对上这副神情时,她整个思绪皆是一滞。
而此时身后友人又轻扯了扯她衣袖,洛川木然退回人群。
池不敏又冷笑一声,“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些都是事实,也不能成为渔家女把人打个半死的理由。即便方檑万般过错,却罪不至死。”
“兴许,也非是小蕉要置他于死地。”
几人身后,一道清冷嗓音响起。
是叶青洲款步走来,站去所有人面前,眯了眼睛,恹恹道,“只是我那长生剑嗜血,好斩心术不正之人。”
“这理由……”池不敏忽而笑了,眼含许多戏谑,“怎么看怎么偏袒啊。”
“嘶,叶长老,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这方檑和渔家女比试,是在几月前的议事堂吧?你当时还对这渔家女咄咄逼人……怎的,现在竟有了这样大的变化?又是借剑又是袒护。”
池不敏道,“其间缘由,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叶青洲静静瞧着池不敏,眼神像在看死人。
眼见她面色不对,唐忆连忙打圆场,“行了,都别乱来。青洲也是惜才。”
说完,她转头望向叶青洲,“是吧?”
叶青洲没搭理,手中却已蓄起力。
分明清阳高照,剑阁之中,忽起一道彻骨钻心的寒。
池不敏才要抵御,岂料四肢都像被寒冰禁锢,居然动弹不得!
而高阁下,亦有学子受了波及,一个闷哼,头晕目眩,几乎要跪去地上。
唐忆心下暗叫不好,才要抬手制止,却见阮郁快她一步,先挡开叶青洲与池不敏。
“池不敏。”阮郁正色道,“你看似是维护方檑、打压小蕉,实则是在为你那爱徒霁明净铺路吧?”
阮郁:“先不管违规与否,方檑明日必然弃赛。倘若渔家小蕉也没了比试的资格,那霁明净终试第三日不战而胜。”
“又或者说,你也装装样子,将明日方檑与小蕉的对手一并置换,那么霁明净便对上了楮页——她二人在初试碰上过。彼时,霁明净胜得很突出。”
“由此,从最后呈出的分数上,霁明净能与周倦打个平手。”
“说起来也算半个魁首。瞧着确实挺风光。”说到此处,阮郁装模作样点点头,“池长老此举真当是高妙。在下佩服。”
池不敏破口骂道:“信口雌黄!”
阮郁轻笑。“恼羞成怒。”
眼看着二人又要争吵起来,久未发话的许嘉瑞终于也按捺不住。“可是,这样的魁首,拿来不嫌丢脸么?”
“不说今日小蕉与那方檑如何。小蕉剑术远胜其余学子,这根本就是所有人有目共睹。”她道,“剑阁试炼并非游戏。魁首之名,当然要给剑术最好的人。”
有许嘉瑞岔开话题,唐忆自然心下松一口气。
可听了她的意见,唐忆也并非全然同意。“有的人擅速战速决,有的人却极具耐性。剑阁试炼比试剑术,也看战术。”她道,“若小蕉真当远胜其余人,最后却没有轻松胜利,说明什么?”
叶青洲:“说明她太过善良。才会给旁人留面子。”
唐忆:“……”
事实上,唐忆始终觉得这渔家小蕉有些怪异。单看她剑法与身形,定是上上乘,可添上气力,再综合观之,又让人觉察出一丝不协调。
就像……其灵与形,难以融合一般。
唐忆不答话,叶青洲于是又道:“她只是劈了一剑,那方檑就受创至此。不正说明她剑术高明?”
“怎么又绕回来了。”池不敏阴阳怪气,“都要闹出人命了,还纠结那点儿分数?”
叶青洲淡淡瞥他一眼,眼神嘲弄,似是冷笑,又仿若只是不愿再说了。
只有池不敏知道,叶青洲风平浪静的面下,是怎样一副恶毒心肠。
幻术之下,威压亦无形。
池不敏只觉着肩上盛有千斤重,时刻压制着他的身形,仿若一个不慎,就能让他彻底当众跪下。
池不敏几近咬碎后槽牙,却也不愿在明面上露怯,更不会明说。
他太好面子。
——万幸,叶青洲也没打算真让他跪下去。
在池不敏将抵御不得的最后一刻,叶青洲撤下幻术,转身要走。
只在池不敏的识海中留下轻飘飘一句话。
“究竟是谁最功利,池长老当心里有数。”
*
是夜,明月高悬。
风仪门长老清居,夜色静谧。
才安置完这剑阁第二日里许多糟心事,唐忆敛下那副愁眉苦脸的神情,揉揉脖颈,正欲起身回屋。
却见穹顶之上,一道流星闪过。
清居阁外,悬在月色中的风仪罗盘忽而喧闹不停。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将先前所有阒然尽数打乱——
罗盘之上指针错乱,像是刮起飓风一般,各自叫嚣不止,相互敲打撞击,在黑色盘中留下锋利划痕,一点一点,似是提笔落字。
唐忆还未近身,仅仅瞬息之间,罗盘上两枚指针竟各从末端生生折断!
而那本该落地的两枚指针浮于空中,缄默半晌,居然朝唐忆飞驰而来——
一切异常都来得如此突兀。
唐忆措手不及,两只手上俱被划出血痕。
这对精算之人而言,绝不是吉兆。
算术者推演算运,不仅要择良辰吉日、沐浴焚香,手中也当清清白白。别说正淌着血的伤口,就连血痂都不得有。
而罗盘针折,更是不祥中的不祥——大凶中的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