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檑之事后,由几位长老商议,亦由叶青洲本人定夺——她决意卸去风仪门长老之位,且将长生剑交于我,亦受下风仪门给出的所有处罚。待此事尘埃落定,便是山高水长,不再与世间有瓜葛。”
见四下唏嘘声渐起,唐忆只垂眸低头,“确会软禁些时日,清白之人自有清白。身为青洲的友人,我确存一份私心,不愿将她与那穷凶极恶的乌衣鬼挂钩;可身为风仪门之人,我固然希望一切水落石出,还世间一份安宁。”
“万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唐忆道,“也当是我风仪门为人间平和尽一份绵薄之力。更是……我风仪门的退路。”
“青洲只道,不求诸位多谅解,可为之不会不认、无为亦不会多认。清者自清,莫给她多添污诽之判词。”
言罢,唐忆作揖再作揖,似是谦卑至极。
却是无妄身后一黑僧衣男青年嗤道,“以往从不在意她人言说的叶长老,居然也开始想要个好名声了?”
无妄凝目斥道:“金策,住嘴。”
“难道不是?”金策皱眉,更无所顾忌,“她确实可以将我们都杀了,却还文绉绉扯一堆,也太不合她作风。”
“还是说……她心中也有‘道’,也怕被反噬?”
金策立于堂中,视线扫过所有人,语气放缓,好教她们都听着。
“——就像百年前的陆离辛一样?”
*
百年前的陆离辛,说是死于正派围剿,实则毙于自身反噬。
这也是修道之人不愿多闻世事之辛、不愿惹死生之祸的缘由。
修道者,最怕心不定。
此间,并不是恶念与良知的区分;倘若做了再不为世事所容之事,其问心无愧,亦不会遭心中‘道’之反噬。
——怕只怕,恶行已为,良知尚在。
行恶事之人,不会都得恶果;只是恶行之后,得良知谴责,心魂才困于煎熬,终遭反噬。
简言之,将她们反噬的并非所谓‘恶念’,而是‘良知’。
“——眼下大魇这所作所为,可不就是百年前的陆离辛?”
风仪门议事堂中,由金策这么一提点,四下皆有人窃窃道,“一个炼蛊、毁人身体发肤,一个使魇术、篡人魂灵心智——根本有过之无不及嘛!……”……
唐忆坐高堂,面色愈发凝重。
直至此刻,她才晓得彼时那三劫连环的天象意欲为何。
不论人命之事、幻境之事,抑或是乌衣鬼之事,一切都没有实质证据,皆有按下不表的余地。
可最坏的,便是与那百年前人人谈之色变、百年后人人皆可唾去一口的陆离辛扯上干系。
唐忆的目光落在堂下与旁人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金策身上。
此人正是兰芥州无为大师的义子,亦是兰芥州‘鲲鹏’一脉的班首。
他说二十余年前义父频频出现幻觉,不久后便一命呜呼。本以为仅是逝于心病,可细究,又发觉兰芥州中许多老尼老僧皆殒命于这般怪异模样!
而近些日子,金策得无妄大师用那谶言木鱼一算计,才晓得此事蹊跷;又想到义父与叶青洲曾有许多过节,方恍然大悟,一切死因,皆是臆术。
如今他乘了乌衣鬼的东风,也要来为义父讨个说法。
世间推演物,受推演者心境影响巨大,本不能作为证物。
堂上金策的说辞并站不住脚,可他实在激烈恳切,又显得言辞凿凿。
唐忆冷眼看着这黑僧衣的金策,观其神色察其体态,心里忽升出一个答案。
或许这金策……
与此局中某一位‘受害之人’,根本就是同一人呢?
*
深冬,月明星稀。
罗艽本以为叶青洲说的桃树下之人会是周昭越,毕竟清都乌衣鬼这种事儿,该属她这位大理寺少卿懂得最多。
可听坊间传闻,自周空倒台,这周少卿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不是!”茶摊前,两位老者夸张地耷拉下脸皮。
“堂堂清都大理寺卿,又刚解决了晟州水患,也是立了大功,忽然被外派去一个旮旯角落,说不是被穿了小鞋,谁信?再说那案子本就涉及赃污之事,烫手山芋一个,周少卿接了手,不死也得蜕层皮。”
老者叹口气,淡声道,“一份皇亲贵戚的贪赃枉法,让一个草根出身的贤臣弃子去抵债……这很值当。”
旁人笑笑。“也别神神叨叨啦,官场之事,与我们老百姓何干?吃茶吃茶,权当听个笑话。”
“……”
罗艽端茶的手一抖。
她果然还是讨厌这群说书的听书的吃茶的吃食的。别人生生死死,这些人听什么都是听个笑话。
罗艽也晓得此刻心境不对,此中怒火,也不过迁怒。
罗艽放下银钱,叹了口气。
罗艽才拍拍屁股要走人,茶摊里一个小丫头拉住她,“姐姐是要去求姻缘吗?今天不是日子呢。”
罗艽一迷糊:“什么东西?”
小丫头:“清都城郊姻缘树呀!每月五日、十五、廿五,今日不是日子呢,去了不灵。不如您来我家客栈住几天,我与你好好说说这姻缘树……”
……原来是给自家客栈揽客。
罗艽立马摆摆手:“哎呀,不去不去。姻什么缘啊。”
可小丫头又捉住她的手:“这不是姐姐的定情信物吗?”
定情信物?
罗艽满脸诧异低下头,便看小丫头拽着自己腕上的仙鹤流苏。
原是系流苏的绳子太长,如今与衣袖一相擦,又有些松松散散了。
这小丫头盯着仙鹤流苏,满眼放光:“这不是剑穗吗?姐姐怎么系在手上呢?啊呀,啊呀,我懂了!姐姐是不是有一位善剑的小情郎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