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酸楚猝然跃上她眼眶。
师娘来救她了!
百步之遥,三清道人一副仙姿,款步走来。
而先前被掷于筵席间的物品,正是被陆离辛镇在罗刹宫的不觉剑。
罗艽敏锐地觉察到,周遭所有人皆陷入死寂,杯中的清酒不落了,只剩满面木然。
三清道人的幻境笼罩了整个筵席。
又或是整座罗刹宫,抑或是……整个漠江城。
罗艽并不清楚。
她只是见到身边陆离辛猛然跪倒在地,狼狈不已。
是了。
并非只蛊虫能操纵人,幻心术照样能控制人的行动。
可是在三清道人的幻境里,罗艽依旧没有太多余力开口。
她瞧着三清道人缓步逼近,陆离辛的身子越伏越低。
那是罗艽第一次见到陆离辛这副模样。
冷汗沾湿额发,双眸盛满惊惧。
在这罗刹宫里,她陆离辛竟要对另一人俯首称臣——哈,她一定气坏了吧?罗艽阴暗地想着。
“三清道者……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陆离辛道,“我与您的徒儿情投意合……”
“你放屁……”
罗艽本意反驳。
却是耳畔一剑穿风过。
她眼睁睁见着陆离辛被长剑穿过身躯,鲜血溅上金樽玉盘。
罗艽面上,有诧异一闪而过。
“怎么?”三清道人看向罗艽,一双眼沉如墨,嗓音冰冷,亦没有好脸色。“你担心她死了?”
“不……”
罗艽话音未落,三清道人掐住她肩膀,将人推向席下。
绫罗碍脚,罗艽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师……”
三清道人的神色里猝然闪过一道鄙夷。
“啊,我忘了。”三清道人看着罗艽,又看看不觉剑,“你现在应当……已经不会御剑了。”
“罗艽,你真是太给我长脸了。”
*
月拥山色,夜凉如水。
罗艽无数次想过回到三清山的场景,但绝不是这样。
她跟在三清道人身后,神色恍惚,一点儿风吹草动能让她失色。
畏手畏脚,如同在做贼。
一路上三清道人面覆寒霜,罗艽没敢出声。
直至走到山道尽头,三清道人陡然驻足。“罗艽,你知道最近她们怎么说你,怎么说我吗?”
“我不……”
在罗艽全然未反应过来时,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右颊。
“看看你穿的什么东西!?罗艽——你现在剑都拿不稳,剑都拿不稳!!”
罗艽只觉着整个脑袋“嗡”地一下,面上似是被红焰灼烧。
罗艽从未见过如此的师娘。平日里偶尔戏谑玩笑,眼底亦温和;但此时此刻,所有温和都化作一片冰冷的焰。
是愤怒吗?是失望吗?
罗艽有些看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似乎反驳了什么,辩解了什么。
但三清道人已然听不进去了。
到最后,三清只是说:“石窟,七七四十九日。证明你与漠江城之间没有瓜葛——以前没有,以后亦不会有。”
“罗艽,不要再让我失望。”
是啊,七七四十九日,三清只是想证明,自己有个好徒儿。
至于这徒儿是死是活,什么想法,什么苦衷?
她不关心,亦不在乎。
*
三清山的石窟阴冷漆黑,堆几叠画卷。偶尔天光正盛,从石洞细缝中施舍几分,窟内书法壁画才隐约散出金光。
石床冰冷逼仄,散一些绫罗绸缎,色调并不鲜艳,朴素如水。
石窟内一片浅塘。
塘水纯净,净而无鱼。
大抵是因为那日三清道人确实重创陆离辛,罗艽身上蛊毒清爽不少,虽仍昏沉不已,但灵力血脉并无倒流迹象。
却也使不出来。
每每蛊虫缠身,她将自己浸去水中,方缓解一二。
泉水冰凉,如临冰窖,冷得透骨。
寒气从她发里、七窍、身躯之中浸透,罗艽觉着自己整个人都要凝结成一块冰。
可此刻,却是她整日中难得的清醒时分。
出了浅塘,脑内思绪潮涌,混乱无常,才更是折磨。
浸在冷水中时,罗艽曾想,就算到时出了石窟,或许……
也与从前大相径庭了。
道行,名声。
回望自己两手空空,罗艽竟窃然想过,倘若永远不出这石窟,那该多好。
可笑得很。
但事实便是,她不想再见任何人。
不想,也不敢。
*
山中无甲子,窟内无昼夜。
那日昏睡,罗艽又是被四肢一阵酥麻意恼醒。
胀痛比往常更激烈,顺着血液淌进身躯的每一处,像是要将她五脏六腑都绞乱。
罗艽昏着脑子,深一脚浅一脚蹒跚,恰要迈进水中时,闻见一抹清荷淡淡香。
此刻非夏日,塘中亦无荷。
是……谁?
就在罗艽迟缓回身时,一人凭空出现,将她冲撞满怀——
怀抱中,是难得的温暖。
这份温暖却在下一瞬消失殆尽。罗艽与来人一同落入池中,被池水寒意尽数裹挟。
怀里的人惊叫一声,声音无比熟悉。
“……叶青洲。”
罗艽木讷抬眼,望向她,眼底仍然不带光采。
“你怎么来了。”
罗艽许久不与人说话了,此刻出声,嗓音嘶哑至极。
她仍然昏沉不已,浑身似有万虫啃噬。却晓得要用冷漠极力掩盖慌乱。
相比之下,叶青洲实在大大方方。
她从浅塘中站起,紧紧抱着罗艽,笑容如同晨曦,要让这阴冷石壁亦生辉。
“师姐,我想你了。我又觉得,你或许需要我,于是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