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人未答,只戏谑眄她一眼,再意有所指地抬眸,望向阁楼窗边。
便见琼玉琳琅间,一副眉眼如画。
那是一位女子。
她独坐窗边,侍者正在为她细绾青丝。“小艽姑娘,这些都是极好的料子,您……”
说到一半,侍者瞧了眼罗艽木讷的脸,于心不忍似的,叹一口气,便不再说了。
“咦,那是谁?”
门边的侍者小声问。
身边姊妹便掩耳答。待“不觉剑”三个字从她们口中落出时,一切犹疑化作一阵哄笑。
“……想不到。全然想不到。”有人嘻嘻笑着,“平日里高高在上仙姿,居然也能被城主点化得这样媚。”
“我就说嘛。城主绝不会无端对哪个妹妹这样好。一定别有用心。……”
“…………”
可是对剑修而言,缀饰锦衣、任人摆弄,分明是莫大的耻辱。
于是有人幽幽叹道:“雌鹰成了花孔雀。”
似是循了这话,罗艽眼睫一颤,眉眼间多几分悲恸与哀愤。
但这点情绪很快烟消云散。
门外,是陆离辛遣了众侍者,笑意盈盈往罗艽身边走。
窗外花街,歌者正吟唱,陆离辛也随着她们轻轻唱,仿似心情颇好。
清商曲调一唱三叹,在陆离辛口中,全成了欣然。
罗艽仍然坐在窗边。
金步摇在面前一晃而过,陆离辛坐到她面前去,眼神从上到下端详。
罗艽跟看不见似的,一点儿没动。
终于,陆离辛对侍者指使道,“多添一份桃花口脂。”
侍者应声。
“阿艽,你可别这么要死不活。好像我亏待你似的。”陆离辛笑吟吟道,“你放心,今日你与我离得这样近,那么明早晨光一照,你便能恢复大半气力。”
“我可没骗你。金缕衣呢,和血玲珑也差不多,白骨生肌,增进灵气。”
“倘若你那天没这么急着逃,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早就恢复过来了。我的好阿艽,何苦呢?如今你十几年的功力都要片瓦不存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只是在我身边待一待,怎么和要你命似的?……”
“说来,我最近将血玲珑与刍良散并作一块儿了,倒时定能练出一个不死不灭之躯。……”
窗外弦歌三重阶,很是轻快,陆离辛自顾自说着,嗓音也欢快得紧。
可罗艽的双眼只是空洞洞,整个人生气全无,仿佛一个死人。
侍者为她描眉画眼,大气不敢出。
罗艽左腕,蛊纹细碎。
陆离辛得意地看着那些纹路,像欣赏一副杰作。
最终,陆离辛伸手,抚过罗艽发髻。“阿艽,”她凑近,语气无不暧昧,“你还不如现在开始爱上我。毕竟……只有与我合·欢,方能彻底解蛊。”
她话音落下,罗艽掀起满盘胭脂朱砂,倒向陆离辛发顶!
侍者早就跌坐在地上,满面惶恐。
蛊毒之下,微小举动皆耗劲。
此刻的罗艽微微喘着气,一阵头晕目眩,却还是狠狠吐出两个字:
“疯子。”
陆离辛拢了拢被胭脂覆满的发鬓,随意一抹,竟全然不觉得冒犯,只哈哈笑道,“阿艽,被一个疯子缠上,是不是觉得很困扰?”
“滚!”借最后一点力气,罗艽端起案边一壶清茶,倒去陆离辛头上,“离我远点!”
“啊呀,啊呀。”
即使茶水淋头,陆离辛还是那副似笑非笑模样。
“可惜啊可惜。”陆离辛对着罗艽嫣然一笑,一字一顿地道——
“可惜,疯子得逞了。”
*
今岁的漠江东风宴,比往年都隆盛许多。
盛大得像是一场少帝登基。
筵席间觥筹交错,满座喧嚣扰扰,热闹非凡。
被陆离辛“押”去席间的罗艽几近羞愤欲死,根本不愿露面。
身上绫罗赘饰,华贵的衣料冰凉,每走一步,红绸玉珠牵扯着四肢,时时刻刻提醒她此刻的境遇。
陆离辛忽而牵起她的手。
众目睽睽皆如炬。
罗艽一愣,慌乱将面掩进发中。
便是此刻,她听见席间有人轻声细语。“那人……瞧着好像不觉剑罗艽呀。”
“九州不觉?那个剑术很厉害的人?”
“就是她啊,罗艽嘛。城主与她好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罗艽只觉得浑身上下惊起一簇麻意。
那是比蛊虫还要难以忍受的胀痛。
她当然想过往后会有情投意合者,与她高堂并肩,那人或是修士,或是凡人,罗艽都不在意;只想,真心喜爱、真心相待便好。
但绝非眼下模样——绫罗珠饰,任人摆布。
耳边,陆离辛的声音缱绻得令人发怵。
“阿艽,慢些走。”
罗艽不应。
再抬眼,她又成了那副死人模样。两片唇苍白,一双眼空洞。
*
东风宴,几度推杯换盏。罗艽已经记不清,乙未替自己挡下多少酒气了。
白夜的风沉醉,月亮圆得出奇。
罗艽瞪着干涩的眼,望向靡醉夜色。
只听。
“当”的一声响。
似有什么东西被投掷在身前,惊起一道茫茫雾。
席间人乍惊,皆一副风吹酒醒的模样。
罗艽身侧,陆离辛陡然捏紧金玉鼎,目光直直望向身前,白茫茫的雾间。
循了这目光,罗艽亦抬眼望。
雾气间,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与那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仿若夜色都凝固了。霎时罗刹宫东风宴,冲天的酒气骤散。
罗艽目不转睛望向那人,喃喃道,“师娘。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