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蛊毒一事,她可帮你。金缕衣留给阁下的时间不多了。”
罗艽瞥他一眼:“大师想说什么,不妨明示。我不喜欢与人打哑谜。”
无为尴尬一笑,便直截了当说道:“叶施主心下三寸血,或能祛毒。虽不致命,却也要损耗十年修为。”
“诚然,修道者千百年人生,区区十年,算不了什么……”
——可青洲今岁才堪堪二十。
这秃驴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
罗艽面色已染上寒霜。
无为见状,立即道:“阁下应当会错意了。并非鼓励阁下如此行为。不过担心三清道者会出手。”
“如今三清道者是在寻鬼母吧?可鬼母陆茕早已不问人间百余年,三清道者是否能寻着,亦未可知。”
无为言下之意:鬼母难寻,可叶青洲就在身边。
罗艽摇头。“不会。师娘不会这么做的。”
无为深深叹口气,只道,“确实是有些残忍了。”
罗艽眄他一眼,不再发话。
罗艽知晓,自始至终,这号称正派的无为大师自有一副算盘。
不过先前思及他为图小乐亲父,罗艽并未对他多做揣测。
罗艽心道,自己与她们这些正派人士的“道”不过短暂相合,漠江城事了,定分道扬镳。便不必多疑。
可今日无为这话,已然触及罗艽底线。
诚然,他话里多半真大过假,又或许字字真言,都不曾造假。
即便如此,怎么说、哪一句接着哪一句,却又有花头。
今日说了这么多,秃驴不外乎两个方向:其一,可损叶青洲,来救罗艽。其二,以三清冷漠的性子做文章,对她师徒二人挑拨离间。
“阁下那一剑只解决了人言。可身上的蛊毒,又要如何是好呢?”——无为看似切切关心,实则内心阴暗得很!
罗艽深知,今日这秃驴能提出要取叶青洲心下三寸血,明日就能去夺她罗艽的骨!
倘若真有人信了他,才最是助纣为虐。
思及此,罗艽忽而愣怔。
那么图小乐之事,是否也……
不寒而栗。
是了。月前无为关于图小乐那些话,如今细细一想,亦有出入与漏洞。
——却来不及细想。
前往三清山的途中,乌云倏尔蔽日,再抬眼,已是一轮红月高悬。
天地间,布满凶煞之气。
*
“陆离辛炼成了活死人——!!”
天有异象,却非祥召。
远远瞧见那泣血的天际,浓黑的雾端起一道赤红血月——白日见月,黑云压世。
便是漠江城还未起兵,人间已一片哀鸿。
漠江城处,似是有参天一物,仿若一棵庞然大树,又像是人的血脉,支脉盘桓,赤红的虬枝隐隐约约显现出跳搏;此物冲天,仅仅须臾,便已盖住整座红石山。
此刻,它还在向外拓大。
待罗艽火急火燎御剑行至三清山,见山下锦官城一片破败寥落,只心下狠唾道:那些个秃驴,真真一群废物!明面身负重任为黎民,实际屁也没做成!都守在漠江城外,居然也能睁睁看着陆离辛将蛊炼成——
陆离辛?
刀剑入肉的声响仍在耳畔。
罗艽微有愣怔。
陆离辛非肉体凡胎,自不会被凡俗铁器伤到;可不觉剑怎会是凡品?
三清亦言,陆离辛必已身死。
然,死人不会炼蛊。
电光石火间,罗艽记起那后山棕熊,仿若又回到五六年前还未出师时,她与叶青洲在后山,被棕熊用一道蹩脚幻术隔开。
棕熊身死,由蛊而“活”。
那么此间,陆离辛身死……
罗艽行向三清山时,而那血树亦在山头停下。霎时间,血脉犹如天地相连,由苍色的山麓向上,迸发出一彻血雾。
三清山千里陂,山道石子浸进血水里。
陆离辛站在陂间,仍如初见时一般兰花紫衣。
可惜兰花染血,再如何透骨清香,此刻亦只剩一片腐烂腥气。
望见罗艽时,陆离辛粲然一笑。
她伸出手,笨拙地挥舞,指尖挂着一片还未啃尽的血肉。
“阿……艽……”
所谓“活死人”,是陆离辛她自己。
*
待叶青洲随着其余三派匆匆赶到,已是一炷香后的事了。
彼时红月落下,残阳泣血。
千里陂上白骨婆娑。
罗艽与三清浑身是血地从白骨堆上站起。
活死人早不是活人,那么对付活人的一切办法都不再奏效;其不死不灭,亦不会受平平道法、寻常幻术干扰。
三清曾与罗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对付活死人的办法,还得从漠江城的蛊道入手。
可再炼一副相生相克的蛊。
然而,全然来不及实施,陆离辛便浩浩荡荡闯进三清山。
如今千里陂上,已至于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交手几轮,三清道人耗尽所有灵息,以第五层驭理将千里陂化作万丈裂渊——此间跌落者身化齑粉,神形俱灭。
由罗艽诱活死人入深渊。
叶青洲站在千里陂外,作为主力,与旁人共起一道灵阵。她们将血树困在阵中,只道能护一些是一些。
叶青洲看着千里陂上两道随刀光剑影交错的身影,听得其中几片细碎言语。
陆离辛满口疮烂,说话时口齿不清,话亦断断续续。
不知怎的,叶青洲恍然有些感慨。
堂堂罗刹城主,居然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了。
灵阵斩断血树根枝,对陆离辛亦有影响。
不过陆离辛眼里已不再有其她。
陆离辛只拿她那双血红的眼,紧盯罗艽,与之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