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赤红了眼,心中只一个念头。
杀。
杀尽。
便是她二人越出千里陂得那一刻——
只听三派之中,有人疾喊:“就是此刻——收阵!!”
人群哗然,忽错愕无首。“此刻确是最佳时机,可是罗艽亦在陂上!如此一来,她也会被逼下黄泉!”
那刻,兰芥州无为大师,仅说了一句话。
“她身上,还留有罗刹的金缕衣。”
话音落下,于旁人犹疑间隙,他与另几位互一对视,颔首。
生死,往往一瞬息。
“师姐——!!!”
灵阵压下的刹那,叶青洲撕心裂肺地喊。
可惜彼时天崩地裂,血树随着陆离辛身殒连根长逝;万物分崩离析,谁又听得她叶青洲的哭喊呢?
私自脱离灵阵,必遭反噬。可叶青洲再顾不得这些了。
她亦不理旁人阻拦,剑也不拿,连滚带爬地冲向陂尾。
是三清道人劫下她,将她紧紧抱住。“青洲……青洲……不要去……”
那是叶青洲第一次见三清落泪。
目眦尽裂,却仍滚落出浑浊血泪。
三清盯着的地方,是罗艽身殒处。
是啊,她亲手造下的深渊,她自是知晓其威力几何。
罗艽触及即死;倘若叶青洲再奔过去,定也平白丢了性命。
身后人间吵吵嚷嚷。
千里陂外,叶青洲被三清紧紧箍着,清澈的眸子随天边渐歇的血色一落。
继而,血色跌入深渊,成了无尽的缄默。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人来来去去,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叶青洲木然侧身,看向三清,一字一顿道,“我恨你。”
“你从没爱过她。你从没爱过我们。”
“我们只是你为了证明自己可为人师的工具。”
叶青洲冷声道。
“在你心里,我们从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你替黎民舍生取义时,为自己正名的一把好剑。”
“师娘,我恨你。”
*
“啪——”
人头攒动的茶馆,是惊堂木一拍。
“所谓大义凛然,说得便是罗艽罗不觉这般人物了。”
生前事,身后名。
舀进茶盏砌一道香茗,能遭茶客褒奖一番,仿似也算不赖。
是这样吗?
叶青洲浑浑噩噩回到寝居时,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扶着门,只见穹顶日光忽斜。
日升日落,林花随风谢作雪——仿佛皆在一瞬间。
直至身边人匆匆行过,撞了她肩膀,缓声道歉,叶青洲倏尔望向她们,只感到陌生。
那两位学子盯了叶青洲一瞬,面上忽挂起怜悯。“今日……竟是那般日子。是了,青洲学子,你又要回三清山了么?”
那般日子?哪般日子?
叶青洲茫然地看向她们。眼角余光一落,才见自己手中端着的一盏灯。
由林叶、雪里石作成的河灯。
仅一眼,视线却像是被火灼烧,浑身疼痛。
……是了。
今日三月廿二。
又是一年祭礼。
叶青洲望着手中灯盏,木然站在门边,内外学子来来往往,多不敢上前搭话。
只两位小童嬉笑跑过时,抱着两册话本,有样学样地嚷着。“一别款款临霜雪,两情脉脉见风月。……”
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便轻飘飘地落进叶青洲耳朵。
故事中起承转合,叶青洲已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其中一人说得口干舌燥,另一人却打断道,“啊呀,故事的最后又是什么呢?”
先前那人字正腔圆地答:“一人已逝,另一人茕茕独立,至两鬓如霜。”
恍惚间,叶青洲的眼睫颤了颤。
她陡然回身,抬步奔向屋内,跪坐在地上,疯了似的翻箱倒柜。
从中寻见最底一纸书页。
青橼圆床,乌木的椅,都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成了张牙舞爪的魑魅。
书页上,罗艽的八字写得整齐。那是几年前叶青洲闲来无事,测的正缘。
大抵是彼时测算得太为顺畅,叶青洲循了命理对照完,对着书页一挑眉,并不太相信。
是故那时,她只将书页丢进寝居柜中,不再过问。
——可此刻,叶青洲端着那张泛黄的纸。
分明是泪水汹涌。
“骗子。”叶青洲轻声呢喃,“命格明明说……我们会在一起啊。”
便是此时,风儿轻轻落在身边。
圆床青橼的梁边,捕梦的铃铛相撞,“叮当”作响。
一声,一声,又一声。
彼时相赠,罗艽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摇响这个,我会去到你身旁。”
循那声响,叶青洲抬起潸然的眼,去窥窗外一片斑斓的春。
春意正盛,梨花清波绿,万物生长,疏影拂动江南画。
又是一年春好处。
叶青洲坐在春光下,眼泪却在无声地落。
……骗子。
叶青洲心道。
都是骗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元宵节诶,正月十五,也是洲洲生日(后知后觉)
艽的生日就安排在正月廿四吧,今年的话正好还是情人节。
第七十四章 晴方好 ◇
◎山月寥落,须弥一瞬间。万事已不见。【卷二】完◎
“不觉晴方好, 怎晓长生老。”
这是叶青洲入三清山后,三清道人教给她的第一课。
“所谓晴方,则晨光。所谓长生, 则年岁。”立在迢迢春色里, 三清道人风姿绰约,“倘若连一天之中的晨光, 都无法记在心上,年岁累累,也不过马齿徒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