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与姐姐对她的爱护、三清对她的期望,罗艽明了。
叶青洲对她的依赖,罗艽亦晓得。
即便叶青洲那几分呈上明面的情丝,罗艽或看不清,但此刻,她也懂得该将人揽进怀。
她需要她——而她恰好在。
这就是罗艽的心思。
至纯至真。
身前,叶青洲木然地侧过身,在瞧见罗艽面庞时,蓦地一愣。
下一霎,她更是眼泪汪汪。
她转来身子,与罗艽面对面,再伸手,环住她脖颈,“师姐……师姐……”
罗艽便一遍一遍应声,拍着她的背,哄着人。
忽然,叶青洲抬起脸。
一双眸子新雪般纯净透彻。
她微微踮了脚,唇瓣在罗艽面颊上一蹭。
蜻蜓点水地吻一瞬。
罗艽隐隐错愕,微眯了一只眼,低声笑道,“好痒。”
却是这话音落下——
便如先前火光里发生的一般,此刻月下,罗艽身前的人又散如轻烟。
罗艽怀中空落落,只盈盈落下一只河灯。
河灯下,是一把破旧匕首。
罗艽借徐良娣身躯,与叶青洲三清山初见时,叶青洲手中的匕首;亦是“乌衣鬼”栽赃嫁祸时,将方檑尸首钉在叶青洲寝宫三千台阶之上的匕首。
彼时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叶青洲亦要先将匕首抽出,擦拭干净,收去身边。
——罗艽认出那匕首。
百年前风仪门,剑阁凤凰台,罗艽献宝似的将其赠予叶青洲——与那捕梦小网一同。
那时,好像是在西域碰上了什么异族打铁匠,罗艽学了半月,兴冲冲制一只小匕首。
说来,也是那时罗艽游历九州,又与叶青洲久久未见,才想到要送这些东西。罗艽以为,这些不过一份小小贺礼。
从未料想,叶青洲竟如此珍藏。
盯那匕首半晌,罗艽垂着眼,一种奇异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情感。
并不等她再伤春悲秋。须臾又是天旋地转,罗艽惊觉,这琉璃幻境又成了自己初次进入时的模样。
只清水河上河灯熄尽,然,一回首,琉璃幻境长长白玉廊道,雾色空蒙,青林小泉,一座翠木小歇山。
皆一如从前。
罗艽闻见,竹屋内“吱呀”一道响。
回过神来,她已行上廊道,脚步轻快地往歇山走去。
便是推开竹门的那一刹,罗艽的手猛然穿过门扉。
仿似躯壳不见了,只剩一道飘忽不定的魂。
罗艽阿飘似的荡进屋内。
只见屋内雪白墙下,一人背对门扉而坐。
她宛如冰原神女,白衣缟素,白发如雪纯净,披在肩上时,仿佛透明的丝绸。
啊,是风仪门叶长老——罗艽心道。
而叶青洲面前,一具了无生息的躯体。
其面容与罗艽实在太过相像。
……不。
应当说,绝无半点差异。
*
琉璃幻境,小歇山竹屋,忽起了凉风。
罗艽“飘”在叶青洲身后,瞧见对方怀里一副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
……老实说,这实在是一件好可怕的事情。罗艽咽了口唾沫,如是想着。
何况此刻,叶青洲正伸着手,细致描摹那躯体的眉眼。
“不像……不像,不像。”罗艽听她喃喃。
罗艽好想开口与师妹说一句:啊……其实,还挺像的。
她自然晓得这是叶青洲给她做琉璃身躯时的景象。罗艽本也接受良好,可真当身临其境地经历一番,又觉得几分奇怪。
叶青洲真当这样惦念她?
身前,叶青洲仍在喃喃,嗓音低落,好似梦呓:“不像,还是不像……师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罗艽在她身侧“哎”一声,“别折腾了,真的很像啦。躯壳嘛,能用就……”
她的话,叶青洲自是听不见的。
可亦不等她说完,叶青洲眼角,忽地滚落一滴晶莹的泪。
继而她附身,吻上那躯壳的唇。
“阿阿阿阿阿洲??!”
罗艽站在原处,忽而满脸通红——好像此刻叶青洲吻的便是自己——不对!这躯壳不就是她吗?!也不对……
仿若脑子要烧糊涂,整个人又晕又眩,要分不清东西南北。
恰如那冗长梦里初春微风,三清山石窟一晌荒唐风月,梦中的她与叶青洲一饮一啄,画一抹缱绻春。
由着这暧昧春风,罗艽忿然闭上眼,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心底生根发芽,又迅速破土而出。
——电光石火间。
罗艽一下子想到,彼时她作为渔家小蕉,与叶青洲未相认时,意外进入这琉璃幻境的景象。
那时的叶长老可真疯。疯得罗艽眼下回想起来,仍几分心有余悸。
彼时,罗艽只将叶青洲的举措归结为幻心术造境者的通病——修习幻心术者,总要几分癫狂,因为境里似梦似幻,便让人分不清真假;太容易被心里那点儿念头勾着走。
然往后再提起——大抵有些怪不好意思的——罗艽竟然,还挺喜欢那个吻的。
大概这琉璃身躯是叶青洲一点点捏成的,所以格外知晓这身躯点滴?吻时分明几分生涩青稚,却又好像尤其知晓该如何拿捏。
一收一放、一轻一重,皆恰到好处。
……啊!
思及此,罗艽猛一拍脑袋,暗骂:罗艽!!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艽咬咬牙,睁眼,便见叶青洲拥紧那不会动的身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