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千里陂一役,我身死的前一刹,不觉剑上……也出现了如此裂纹。”
名剑认主。只有当剑主深陷绝境而难以自救之时,才会有此异状。
——然此时此刻,这长生剑上的裂纹与彼时不觉剑上的裂纹,显是如出一辙!
叶青洲瞪大眼睛,登时几分惊慌:“我……”
却不等她话音落下,漆黑的夜空中忽而划过一道急促躁动。
一只偃甲小虫火急火燎地冲撞在罗艽与叶青洲之间。
“……青洲!罗师姐!”
偃甲飞虫里,许嘉瑞的声音急得像是要拖出哭腔,“地牢、无妄和池不敏……他、他们不见了!!”
*
“……不见了?”
夜半三更,清都皇城地牢之中明如白昼。
罗艽、叶青洲、许嘉瑞皆在其中。
无妄与池不敏的牢房里空空如也,三壁一门血色可怖。那些负责看管的龙吟岛的修士倒是完好无恙,亦不像是经历厮杀。
“——那秃驴早就没了灵息,全凭药石吊着命,池不敏亦断筋绝脉……怎么会不见呢?!”罗艽心慌至极,出口便几分烦躁。
一众龙吟狱卒早就伏去地上,瑟瑟发抖道:“我、我们也不明白呀!甚至这牢门并无灵力冲撞的痕迹……便是子时,陡然听得牢房中一声巨响,再一查看,便是如此一番血肉模糊之景!……”
“巨响?谁的血肉?”
“这、这二位囚犯的血肉!子时巨响,狱中人身躯散成齑粉,抬眼便是漫天血雨!!依属下拙见,这巨响颇有灵息爆体之嫌,又仿若自戕……”
罗艽似要气笑了:秃驴怎么可能自戕?
狱卒仍在喋喋不休道:“不然几位大人也能去瞧一瞧,这老僧端坐,又身形俱灭,分明是圆寂之景。她们兰芥州不也有圆寂则化作朽木、齑粉的说法么?……”
罗艽只道:“池不敏呢?他可不是佛门人。”
狱卒梗着脖子争执:“可是……”
“——够了!”是叶青洲冷冷出声。
“究竟是死是活,是圆寂还是越狱……”叶青洲皱着眉呢喃,又望向身侧许嘉瑞,“问一问嘉瑞的生死簿便知了。”
许嘉瑞陡然一惊,后知后觉颔首,微阖了双目。几息后再睁眼,瞳中金光乍现。
许嘉瑞由掌心运起一道灵力。
霎时,狱中风声赫然,许嘉瑞提起她的金砂狼毫,悬空行笔。
“池、不、敏。”
便是那一撇一捺挥毕,风中金砂骤然散尽。
——生死簿中,倘若行笔不畅,或金砂循风而散,便是此人命已绝之意。
瞧这那散落的金砂,叶青洲面无表情,眸底神色却显然放松不少。
罗艽却仍然握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嘉瑞手中狼毫。
许嘉瑞又一笔一画地写:
“无、妄。”
这一次。
这由金砂划作的数十笔画,长久地滞留在了风中。
答案显而易见。
狱卒齐齐埋着头,不敢再作声。
叶青洲握着剑柄,隐有恍惚。
却是罗艽陡然抬起眼。
她向狱卒问询道:“等等。你们方才说……子时?”
狱卒抖成筛子:“对、对……子时,一道震天巨响……”
子时,佛门,剑身炸裂之响……
罗艽捉住脑海中零星几片旧事。
——电光石火间,心中线索与犹疑,猛然连成一片燎原的火!
玉堂山庄!!
原来先前行宫汤泉,这长生剑上诡异响动,并非只是由于灵息不稳——
毕竟百年前玉堂山庄之外,图小乐的心灯石炸裂在不觉剑之中,亦是如此訇然响动。
而罗艽清楚地记得,那是也是子时。
她忽然明白了。缘何这无妄秃驴的谶言木鱼总不知所踪?便如百年前罗艽将心灯石融进不觉剑、大摇大摆走在兰芥州中一般,无妄亦将牠那谶言木鱼,融进了叶青洲的长生剑!!
而这两件佛门法器在长剑之中炸裂的那一刻,意味着它们开始起了作用。
只不过,心灯石是不折不扣的佳品。它助罗艽稳了魂灵,让她能在百岁之后重回人间。
可对叶青洲而言,这谶言木鱼……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谶言木鱼,本就对叶青洲多有抑制。
探及真相的那一刻,罗艽恍然陷入旧忆。便仿若重新置身于百年前,玉堂山庄血光淋漓的夜。
耳边,叶青洲与许嘉瑞正在低声交谈。“不知眼下秃驴在何处,总不至于会回到兰芥……”
“不。”
是罗艽沉着眸光,若有所思地喃喃,“兴许,真的就在兰芥州。”
*
罗艽是独自前往兰芥州的。
此刻夜深人静,不闻人间喧闹,御剑而行时耳畔风声呼啸如层层白浪。
罗艽立在剑上,全然不顾及归尘剑那几近被汹涌灵力胀毙的颤抖剑身,只求越快越好。
终在天际露出陈白前,她御剑行至兰芥州。
州中门外,童子小僧相互倚着,满面困顿,哈欠连连。
州外人间静谧如常。
却是凭空一道凌厉剑风,掀得她们乍醒,面露惶恐。“怎么回事……那、那是谁?!”
兰芥州金玉坛门曾设立一道屏障,严禁外来者御剑而行。此刻罗艽一剑刺入这屏障,惹得其中禅音四起。
“你、你、这位仙家姥姥——”门下小童吓得气结,言辞不清地喊道,“无故生事,所为何因,是喜还是忧,是怨还是仇——”
罗艽已然心急如焚,不可能再顾得了这些文绉绉的问话与阻拦。
便是剑招飒爽、归尘剑刺破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