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的,多谢唐长老好意。”那人讪讪答,“三顾茅庐之求贤,古自有之。如今我们想与叶长老交好,总也要些诚意。”
此间石阶,珠宝奇物遍布五车,金灿灿,撩得唐忆眼花。
眼前这二位皇裔也算与她们风仪唐家有点关系,才让唐忆耐心陪着候着。
唐忆又叹:“青洲……她的性子,其实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其实你与她和和气气地说,她也不会真的如何。”
皇裔启唇一笑。“那便好。”
“其实,”她望向唐忆,又道,“也确实有不得不在今日见到叶长老的理由。今日……不是叶长老的生辰日么?”
唐忆一愣,微微瞪眼。“嗯?您怎知……”
“——嘘!”皇裔兴冲冲弯了眉,笑道,“也是求人推演,才算得的。我知世人多不晓得叶长老生辰,才想着另辟蹊径,讨她欢心。是以此间献宝,多与生辰有关,只求她看在这份诚意上,好歹收几件呢?……”
却不想,唐忆眨了眨眼,居然几分为难:“印象里,她不怎么过生辰日呢……”
“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皇裔压低声音笑道,“从前在三清山,叶长老还是过生辰的。来了风仪门,或无甚好友,才越发不搭理这些。唐长老,你知晓我今日献礼中,最珍贵一份是什么?——绝非这些世俗宝物——是三清剑法的全章!!”
瞥见唐忆眼中讶异,皇裔更是笑得得意。“虽说并非原本,已由旁人编纂集成,但我也求九州剑客瞧过一瞧,确定正是三清剑法无疑。那便是三清道者再世,也会想要的东西罢……”
却是话音未落,众人只闻夜色里,一道横冲直撞的剑气。
“——在我面前提三清,你有几条命好耗?”
一人泠泠声响,落在三千石阶上,飘然如谪仙。
可这谪仙,自始至终,手中长剑皆落出彻骨寒光!
只见那剑气波及人群,掀起一道无形巨浪,又刺中盛满珍宝的辇车——
如此种种,皆瞬息而已。
四下哗然讶异,就连唐忆都几分反应不及。
訇然一彻。
辇车已作齑粉。
只那些撒在夜色中金灿灿的细碎粉末,彰显其完好时,不菲的世值。
皇裔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得腿软,垂着脸发抖,险些跪下身。
仅仅唐忆提胆抬首,不解地望向石阶上琼然而立者。
“阿洲?为何……”
岂料。
长生剑于寒风一宕,再抬眼,剑锋直指唐忆命门。
“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叶青洲望来,面露寒光,语气似咬牙切齿。
唐忆以为自己听错了。
几十年的好友,说一句生死与共也许夸张,但由了当年唐元悛之事,她们之间,绝对称得上一句共患难。
即便近些年叶青洲的性子越发古怪,但唐忆总觉得自己是那个例外。
是以此刻,唐忆愣着眼,甚至忘了提剑自保。
身侧凡人已吓倒一片,瘫坐在地上,瑟瑟不敢言语。
唐忆虽站着,神思已经紊乱不堪。
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只是……提了一句三清,又唤了她一声“阿洲”……吗?
面前,叶青洲剑锋更近一寸。
开口,语气森然,威胁意味显著。
“唐忆。”叶青洲冷着脸道。
“倘若再让我听到你这般叫我,我定割了你的舌头。”
如此,叶青洲终收起长剑,抬步行向石阶,头也不回。
更不将视线分予那些个凡人一分。
她只是步履虔诚地往石阶,步步走,似转山转水的凡客,于心默数三千至万。
终于,那点白色消弭于漆黑夜色。
*
片刻后。
归于枯冷寝居,叶青洲丢了长剑,浑身卸力,跪倒在榻边。
一闭眼,总是幻境临别时,罗艽面上无奈的笑。
于是夜色里,那双绝色的眼中又落出清泪。
——而自那日启,但入梦,叶青洲定沉浮于东风宴的境里。
麒麟朱雀,东风长宴。
漠江城,罗刹宫,翡翠阁,皆繁华不可方物。
席间,罗艽身着艳丽华服,抬手投足蛊惑人心,面色却难堪。梦中的叶青洲望着她,清泪灼热滚烫,心底亦躁动不静。
梦境里,叶青洲跪在觥筹交错的席间,双手掩面,在莹白面上绞出血泪与血痕。
罗艽瞧不见她,才不闻不问。
混乱梦境沉沉浮浮,偶尔亦瞥见三清山后,石窟温存。
罗艽红着眼,抱着她,口中含糊,眼尾绯色如梦。
桃花眼艳极。
却是叶青洲才想触碰那双眼,俯仰间,又是千里陂最后一面。
千里陂血树如雾,阴风阵阵,梦境又起东风。
如此,混乱梦中,沉沦再清醒,清醒再沉沦。
反反复复。
那日骤然梦醒,屋外昼夜不见时分。
叶青洲面上泪痕不尽,方被晨光敛尽,一瞬,又是潸然。
窗棂外,彩鹦啼鸣。竟已春深。
直至叶青洲推了门,走去三千石阶,重见天日,闻见春光才发觉,自己沉溺在幻境梦境中……已将近二个月。
此刻,竟然已是三月中旬。
距离三月廿二,不过几日。
反应过来时,叶青洲已踩着长生剑,一头扎进三清山地界。
*
距离千里陂一役,已过一个甲子。
三清道人不知踪影,不再来三清山,罗艽命殒,叶青洲亦不回此处居住。而如今山上,渐有凡人定居。
新人换旧人,新生替长逝。
眼下三清山炊烟袅袅,也几番烟火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