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踝一只玲珑的链,似一只锁。
锁住这本该同扶摇一般驰骋九州的女子。
而此刻,她如一阵受困的东风,被一只锁、一盅蛊,缚在罗刹鬼的身侧。
叶青洲望着她们,手脚冰冷,双眸不受控地落得泫然。
面前,陆离辛仍牵着罗艽走动。
随这一行一动,罗艽身姿显尽。分明只含蓄显出一双腿,遮掩着露出一片背,却好似琵琶遮面,欲语还休。
什么都遮住,却也什么都显露了。
恰似青灯古佛下,低眉顺目却不思其反的山妖。
心有虔诚,可姿态仍许多妩意,仅仅微敞衣襟,已是一份夺人心魂的美。
于是几分丰腴,几分端庄,合这曼妙罗裙,让其每一处,皆让人无限遐想。
进而非非胡思。
——正如陆离辛对罗艽的心思。
可是,叶青洲明白,如此精致衣饰、绫罗绸缎,美则美矣,但对罗艽而言,显然只是束缚。
眼看着陆离辛笑得几分醉意,轻巧抬手,手指摆弄在罗艽腰侧——即便知晓于幻境中动怒绝无任何用处——叶青洲还是提起长生剑,剑锋直指陆离辛。
却不料。
有人快她一步。
叶青洲只闻耳畔疾风一簇,铁剑飞过,利落如箭矢。
铁剑追着陆离辛而去。
顷刻,罗刹城主成了这东风宴上,鲜血淋漓的一具躯。
有一人与叶青洲擦肩而过。
即便未瞧清楚那人形貌,仅仅触及半片衣角,叶青洲的心里仍然抑制不住地发颤。
恐惧的厌恶的颤。
因为,那是三清。
叶青洲呆愣在原处,见三清道人停在罗艽面前。
望见三清时,罗艽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她被困于罗刹宫许久,长信寄不去三清山。如今师娘来救她,是否说明……
——可这份欣喜,也被三清冷冷浇灭了。
叶青洲眼睁睁见着三清扯过罗艽的肩,一开口,满是鄙夷。“你已经不会御剑了,是吗?”三清淡淡问。
又道:“罗艽,你真是……太给我长脸了。”
“——不是师姐的错!!”
反应过来时,叶青洲已慌着手,一把推开三清道人。
“不是、不是师姐的错……”虽是哽咽,虽颤着声,叶青洲仍然拔高音调,面露凶狠。
再替这许久许久以前,于东风宴里百口莫辩的师姐……说一句帮协的话。
即便,已经无人能听得了。
“不是师姐的错……师姐从来都没有做错过……”
叶青洲泪着眼,颓然跪坐在案前,喃喃重复着,“一切……一切……都不是师姐的错……”
可在这方幻境里,无人搭理她。
那被长剑定上画屏的罗刹城主、罗艽身前满面怒容的三清道人……甚至东风宴中四座宾客,皆成了一缕青烟。
须臾散尽。
只余罗艽,跪坐在与叶青洲一案之隔的位置。
耳畔是无尽东风哀鸣。
叶青洲拭尽清泪,终稳了神。
她望向罗艽。
近了再瞧,叶青洲仍觉,师姐被那罗刹城主打扮得好漂亮。
琼花珠饰,细眉长睫胭脂红,面比桃花艳。
便理所应当地,耀伤了叶青洲的眼。
才让她一开口,未言语,泪先落。
叶青洲朦胧着双眼,小心翼翼地牵起罗艽的手,“师姐,我带你离开……”
说罢,叶青洲缓然起身,抬步便要走。
——却不想,罗艽居然愣愣地没动。
罗艽抬眼,满眼陌生。“你是谁?”
“我……”只这一问,叶青洲顷刻慌神。
“师、师姐……”叶青洲回首,垂了眸,好似又要落泪了,“我是青洲,我是叶青洲啊……”
罗艽看着她,只皱眉,并不应声。
叶青洲颓然跪下身,捉着罗艽绫罗的袖,呜咽地呢喃道:“师姐,我是阿洲啊……”
罗艽眨了眨眼睛。
她认真盯几瞬叶青洲,却摇了头。“你不是。”
罗艽的语气笃定极了,仿似认定此刻的叶青洲,不过一个陌路人。
看着那陌生的眼神,叶青洲哭得发颤,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下一瞬,却是罗艽陡然伸手,轻轻擦拭着叶青洲面上清泪。
“虽然,你不是阿洲……”罗艽缓声道,绝艳的面上抿起一个无奈的笑,“但你和她一样爱哭。”
“别哭了,别哭啦……”
罗艽对她说。
叶青洲恍然抬起眼,正撞进这笑意间,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一片昏暗。
竟是罗艽话音落下,幻境猝然消散了。
叶青洲晃了神,发觉自己仍然站在清都闹市,喧嚷的上元节之中。
“……那是谁?”
叶青洲听见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怎的一直站在此处啊,着了魔似的……还背着剑,怕不是哪方修士,走火入魔了?……”
“长生剑!——这、这是叶青洲!!风仪门那个,疯子长老!…………”
可还来不及再惊叫惊散,众人只闻风一过,面前这墨发白衣的影陡然消失。
再也不见。
*
今日是上元节。
风仪门中亦张灯结彩,与山下人间共分一片烟火。
山峰之下三千石阶,是剑阁主人叶青洲的住处。
有人在这石阶外,从白日等到夜深。
毕恭毕敬地候。
却始终不见叶长老回来。
望着面前这人间皇室铺陈的排场,与这二位皇裔等得瞌睡的眼,就连陪在一侧的唐忆也显出几分尴尬。
“二位,不然……先至风仪客居歇一歇?青洲向来如此行踪不定,我也摸不准她今日是否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