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已经逼近阿媸喉口。
阿媸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她认命似的闭上眼, 可心里, 分明是不甘的。
便是此刻, 陡然之间。
阿媸只觉指尖似乎牵起一道灵流。
那触感陌生至极, 却并不排斥。
只听漆黑屋中万虫伏地, 匍匐沙沙的响动。
阿媸不明所以,可面前男子耳目鼻口已溢出乌黑的蛊液。
蛊液喷涌而出,将男子吞噬殆尽。
其速之快,连尖叫声都被掩去。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
阿媸愣了眼。
她在男子的残躯之后,见到一双正散着幽幽红光的眼睛。
嗜血的红光。
“小孩儿,你牵了我的蛊。还用我的蛊杀了人。”
彼时还是漠江城城主的陆茕,正垂眼望着阿媸,似是叹气,“这些蛊,几日后打架还用得着呢……”
阿媸不解,亦不应声。
陆茕再道:“算算价钱吧。阿媸,总不能给你白用。”
“你是如何知晓我名姓的?”
陆茕只是怪异地笑了笑,只道,“我为修道者,自是比凡人懂得多一点点。”
又问,“如何?阿媸,你要不要跟着我学一学蛊道?我瞧你有天赋得很呢。”
阿媸只问,所谓蛊道,能掌控人么?能要人生,又要人死么?
陆茕挑眉。“那是自然。”
阿媸垂眼思忖几许,终应了声。
那之后,阿媸有了新的名字。
陆离辛。
——贰·杀生——
——“陆城主,我杀人了。”
年少的陆离辛说出这句话时,面上是无尽的兴奋与期盼。
仿佛在等着陆茕夸赞。
黑暗里,陆茕歪歪斜斜倚在金红的椅上,磨石的手一顿,面色晦暗。
她看着陆离辛,常弯的眉毛难得皱起。
陆离辛以为她是没有听清。
“陆大人——”她于是又靠近一步,笑吟吟再道,“我杀人了。”
陆茕望着她,“原因?”
陆离辛似乎不解。“什么原因?”
“你犯了杀生戒,总要原因罢?是漠江城之外,有人扰了你的道,或是有谁出言不逊,出手让你厌烦难堪了?”
“我……”少年陆离辛眨眨眼睛,满面烂漫,“都没有呀。”
她费解地问:“陆大人,缘何一定要对方犯错,我才能杀牠呢?”
陆茕一愣眼,似是噎住了。
她心里,这些年养育陆离辛时感知到的矛盾,终于在这句话里有了明确的缘由。
心性,良知。
诚然,单论传授蛊道一事,陆茕一定是爱极了陆离辛的。
作为师者,拥有一个极有天赋、一点就通,且善于举一反三的学子,定是一大幸事。
一教就会,甚至有时,陆离辛不过静静瞧着陆茕运蛊,再稍加思索,便复刻一份八成相似的蛊道。
教与育间,拥有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学子,必然会让师者极其易感到满足。
是以,这些年,陆茕总是毫不吝啬地夸赞,“阿媸,收你当学子,真是我做过最明智的决定。”
陆离辛闻言,只是抿嘴笑一笑。
她乐于接受陆茕的夸赞。
但不知何时开始,陆茕看向陆离辛时的目光,总多添几分复杂。
学子之错,师者之过。
于是此刻漠江城宫中,陆茕拧着眉,叹道,“阿媸,我倒是不清楚,教给你蛊道的我,究竟是错是对了。”
“陆大人?”陆离辛不解道,“缘何如此感慨呢?”
陆茕不答,只再问:“阿媸,你觉着……杀生,是什么感觉?”
“嗯……”陆离辛认真思考起来,“蛊虫与蛇,肤与血皆是冰冰冷,可活人的血,真当滚烫如火。”
她顿了顿,再扬起一个温和漂亮的笑。
“倘若陆大人问我的感受,那大抵是……新奇罢?陆大人总鼓励我多多尝试,不知阿媸如此犯戒,算不算一种尝试呢?”
一条人命,居然只是一份……尝试?
陆茕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身,“阿媸。”
“陆大人?”
望向陆离辛显然困惑的神色,陆茕暗叹一口气,才又问:“假设,一日你行于道,见一稚子欲坠于井。倘若你不出手相助,此子必死无疑。阿媸,届时,你会如何……”
陆离辛打断,反问:“陆大人,是我将这稚子置于险境的吗?”
陆茕一愣,摇了摇头。
陆离辛:“陆大人是想问我,要不要出手相助么?”
陆茕点头。
陆离辛于是坦然道:“当然不助。”
“倘若我真的上前救助,却有些许差错,反而致其死亡,那岂不是我才是那个凶手?又抑或,往后这稚子再有什么艰难,岂不是又要想到我?或说……之后这稚子成了十恶不赦者,又会不会有谁来追我阿媸的责,怪罪于我?……”
陆茕讶然又哑然,久久不言。
陆离辛倒是追问起来。“陆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陆茕一挑眉,垂眼,又将话题兜兜转转拨回原处。
“所以,阿媸,你杀那个人,是因为你能杀牠。非是恩怨、心仇作祟……是么?”
“是呀。”陆离辛坦然道。
话音落下,不知是否错觉,这宫殿内的暗色似乎更深入了。
眼前,是陆茕抬起手。
顷刻,宫殿中,无尽的阴影凝成实体,横冲直撞,向陆离辛奔去——!
“陆大人!?”
阴影成为褐色藤蔓,缠住陆离辛足踝,猛地一扯,将人带倒在地。
“……陆大人?”
陆离辛趴在殿中地上,并不解陆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