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那日戌时过半,罗艽拎着芦叶小鸟,兴冲冲跑去山北。
只是,小兔子师妹是找着了,立在山道前,红着眼睛。
身边却是面色不佳的师娘。
三清道人站在寝居外,一手搭在门闩上,力道之大,险些将那木闩像木筷子一样折断。
“叶青洲,你能不能别哭了?”三清语气平缓,不似恼怒,可面色显然并不好看。
她也不晓得这孩子什么毛病,走在山道上,莫名其妙便开始掉眼泪。
叶青洲愣愣抬眼,湿着眼,哽咽道:“抱歉,师娘……”
“——你除了会哭,会道歉,还会做什么?”三清又是一抹额头,语气更几分烦躁,“你来三清山这几个月,有哪天是不掉眼泪的么?”
叶青洲红着眼,又低下头。
山道上,师娘与师妹,便如此僵持不下了。
三清道人脾气并不好,这罗艽是知晓的。有些小孩儿就是爱哭,有些大人就是讨厌爱哭的小孩儿——罗艽也是知晓的。
简直是冤家。
而眼下,真瞧见师娘对着啜泣的小师妹这般疾言厉色,罗艽心中又许多不忍。
罗艽于是赶忙从山林中窜出来,疾跑去三清跟前,挡开她二人。“师娘……”罗艽讪讪笑道,“小师妹才七岁呢……七岁小孩爱哭鼻子,很正常啦……”
三清道人一愣,便对着罗艽皱了眉。“你来山北做什么?”
罗艽噎了声,眨眨眼。
生怕又把师娘惹毛了,她硬是给自己揽了个爱剑如痴的好学模样。“——您不是在学堂里让我和您比试比试?”罗艽咬着牙,把芦叶鸟儿往身后藏,“我,我这不是来找您练剑了嘛……”
果不其然,三清道人一挑眉,神色缓和太多。“你有这份上进的心,倒是不错。”
三清于是一抬手,拎起罗艽后襟,险些把人提起来。
罗艽苦着脸,敢怒不敢言。
三清再与叶青洲道:“我回来以前,你把这脸上的泪都给我擦干净了。”又皱了皱脸,道,“再哭,我便不要你了。”
叶青洲呆呆应了声“好”。
三清道人这才捉着罗艽肩膀,拉着这小少年,向七寸演武台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直至山北的寝居消失在视野,罗艽脑海中,仍是小师妹红着眼站在山道上的模样。
三清道人觉得那模样顶烦人,罗艽却只觉得小师妹好可怜。
罗艽于是望向身侧高大的师娘,小声问:“师娘,你为什么……不,小师妹为什么哭啊?”
三清淡淡道:“兴许是想家了。”
罗艽“哦”了声。这话她没法儿接,毕竟罗艽上山前不过一个乞儿,无家无母无父,也没谁好惦念。
她最亲的人,便是这三清山上的师娘、曲儿,与厨娘小芙了。
是以,此刻的罗艽并不理解叶青洲的心思。
却也想多了解一些小师妹——罗艽于是捉着三清道人的衣袖,再问:“师娘,师妹真的是千金小姐吗?”
“……是的。”
罗艽又问:“有多千金?”
三清道人似是思索一番,才答:“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富裕些。”
罗艽来了劲儿。“师娘,是她家里人送你上山的吗?她们和您是什么关系呀?”
三清道人眯了眯眼,不再应声,反而一手抽出罗艽背后桃木剑。
“把桃木剑从我手中抢回去,我再答你。”
便是夏夜林风乍起,三清道人驭着桃木剑,一击刺中山道尽头,七寸木桩台。
罗艽压下眉,仅仅站在她身侧,掐手成诀,欲以驭剑术,从三清手中抢回桃木剑。
七寸台上无人,桃木剑却劈风斩叶,时缓时急,摇摇晃晃。一力向前,一力往后,蛮横缠斗。
片刻后,罗艽累得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山道上。
驭剑之术,她当然比不过三清道人。而这三清也不是个谦让的主儿,每一比试——即便是与十四岁的小徒——也绝不松懈灵息;此刻瞧见罗艽精疲力竭,三清挑一挑眉,抬手召回桃木剑,丢去罗艽身前。“还成。”三清只道,“小艽,再接再厉吧。”
罗艽“啊啊嗯嗯”应几声,仿似便赖在山道上了,不打算起身。
三清道人便抱着手臂瞧着她。
“……师娘。”
只见罗艽抬起头,晃一晃小脑袋,“您可别再嫌弃小叶师妹掉眼泪啦。”她傻傻笑着,又道,“小叶师妹这还算好的呢,至少只是掉眼泪——从前我在山下瞧见许多撒泼打滚的,哭着闹着的,那才是真烦人。”
说着,罗艽终于站起身,再捉起三清的手,撒娇似的道:“师娘,我明白,你捡我上山后,我太乖巧太懂事太听话了,不哭不闹不乱嚷,导致你以为养育一个小孩子可容易了,脑子一热,便又捡一个上山……”
她抱着三清道人,抬头,笑嘻嘻,“师娘,小师妹这么爱哭,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可是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呀,开心了要笑,伤心了要哭。可是,你既然捡了小师妹上山,就对她好一些嘛。”
听了罗艽的话,三清道人眯起眼,隐约思索,最后却挑了眉。
她驻足,捏了捏罗艽的脸,故作鄙夷道:“乖巧懂事又听话,不哭不闹不乱嚷?小艽,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罗艽知晓师娘是听进去了。
她于是嘿嘿一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小师妹再哭的话,师娘你多问一问缘由嘛,抱一抱,安慰几句,兴许她就不哭了呢?……”
三清道人听着,牵着罗艽的手向山道走去,到底,也只叹了口气。“你倒是懂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