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洲有些动心,却还是低下头。
“师姐……师姐的朋友这么多,”她小声说,“只要师姐想的话,也可以约到别的朋友的吧?”
虽是这么问,可心里隐隐约约又有期待。
——师姐的朋友这么多,我会不会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笨。”是罗艽伸手,轻轻捏一捏叶青洲脸颊,“约别人,就没有意义了。”
“……什么意思?”
罗艽支起腮,认真回答她:“我预订的时候都在想,这个小洲会喜欢吗?小洲会爱吃吗?小洲会玩得开心吗?——要是和别人去,就全都没有意义了呀。”
叶青洲倏尔抬眸,撞进对方满是笑意的眼。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好。”
她于是答应罗艽。
叶青洲记得,那天是她到三清家中后第一次用心打扮,又第一次期待出门。
仲冬的夜风里,罗艽送了她一双毛茸茸的手套,给她戴上圣诞槲寄生风格的围巾。
摩天轮升到顶点,玻璃窗外湖面,烟火劈里啪啦地落。
零点的钟声敲响,罗艽站在晶莹剔透的复古城堡下,轻轻拥一拥叶青洲。
“小洲,生日快乐。”罗艽柔声说。
她的怀中,失落的公主藏起一滴水晶似的眼泪。
再抬眼,叶青洲重新挂上笑脸。“谢谢师姐。”
那天夜晚,她们躺在海洋馆柔软的帐篷里,看向天顶玻璃外,雪白的鱼丛跃过长空,月亮落在水中,水母散着淡淡光亮,琴声与长笛相撞,好像精灵穿过夜间云雾,或是塞壬在吟唱。
一切都那么美好,像破碎的水晶一样明亮,温柔。
却让叶青洲扑簌簌掉了眼泪。
触及罗艽隐隐诧异的目光,叶青洲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不该哭的,是不是?叶青洲不想在罗艽脸上,再看到三清那种嫌恶的不悦的神情了。
可是,可是。
罗艽只是伸手,又把她揽进怀中。“为什么要道歉?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嘛。”罗艽笑得懒洋洋的,“你还是小孩子呀。”
罗艽话音落下,叶青洲心中那一处压抑,随之挣脱了束缚。
她再也忍不住了。
直至,汹涌的泪水把两个人的前领都沾得湿透,罗艽还在拍着叶青洲的肩背,不厌其烦地哄。
——就算是从前,叶青洲众星捧月的人生里,旁人对她也多是假意恭维,便没有这么真诚与温柔。
哭累了,叶青洲拉着罗艽的手。“再抱一会儿。”
罗艽说:“好。”
抱了许久许久,叶青洲又闷声说:“等下师姐背着我回家。”
“好。”
于是片刻后,罗艽背着她,摇摇晃晃走在路灯通明的,凌晨的街道。
到了家中,罗艽等着她洗漱,给她整理床铺。睡前,罗艽支着腮靠在她床边,轻轻吻一吻她的额头。
“祝小洲,生日快乐,天天都快乐。”
“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
叶青洲也在心里偷偷说。
——那之后,罗艽时常出现在叶青洲的梦里。
有时是哥特古堡的寂静长廊与旋转楼梯,她们站在硕大的油画下,装模作样地点评,又斗嘴。有时是普罗旺斯的田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紫色海洋,她把她抱起来,一起藏在薰衣草的风里,和风一起转着圈。
抑或是佛罗伦萨的街口,她向她递了一支花。
花香芬芳了整个梦境。
偶尔,也有粘稠湿热的梦。
叶青洲梦见自己在月光的海下,身后的人推着她驶向浪的远处、深处,一点,一点,直至最高。
梦中的叶青洲显然有些畏高。
看着天边大得出奇的月与面前万丈高的白浪,她只是不断地向后缩:“师姐……师姐……我不想……”
身后人没有说话。
叶青洲牵着她的手,手心湿漉漉。
月光、白浪、海风,笼罩在叶青洲的梦里,把她整个人浇得湿透。
她成了一轮跌进深海的月,只在清醒时,才会被谁从深海中打捞出来。
“罗艽”
这是叶青洲笔迹工整的笔记本上,总会出现的名字。
有时甚至都意识不到,一晃神,那个“艽”字已被圆珠笔描摹了许多次。
讲台上,文学课的老师絮絮叨叨。“你的长夏永不凋零。”
又或者是:在这里,我爱着你。海鸥与苹果。静默。我喜欢你,但我的爱意总是在沉默。
直至十七岁,炎炎夏日,客房的空调坏了几天,叶青洲于是趁机抱着自己的被子与枕头,睡去罗艽大床上,死皮赖脸不愿走。
罗艽不会推开她。
所以,即便这些天,罗艽严肃认真地与叶青洲说,“必须分房睡了”,叶青洲虽然不开心,却也没太当回事儿。
罗艽脾气好,撒撒娇就好了——叶青洲是这么认为的。
分房之后,叶青洲虽然不睡在罗艽房间里,但来来去去依然不打招呼。
便是一日深夏午后,叶青洲推门而入。
房间里呼呼冒着冷气,窗帘拉了半个角,夏日阳光倾斜,在地上画出一条长长的波浪。
罗艽靠在小沙发上,面前的电子屏幕,正放着电影。
听见动静,罗艽抬眼望来。
屏幕上的电影本来也正经,罗艽不曾有遮掩的心思。却是好巧不巧,叶青洲推门而入时,电影正播到少儿不宜桥段。
罗艽抬手按下锁屏,险些打翻水杯,急得像是踩了火。“我我我没……”
却不想,叶青洲只瞄来一眼,立刻报出电影名称。“烧女图,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