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上做过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周思游拿着纸条,想了很久,坦白:“好像……真没有。”
“真敷衍,”季明欣抬手一听啤酒,“喝吧。”
话音落下,酒未举起,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季小姐,季姥姥醒了。”
季明欣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站起,“我、我得走了。”
女孩们对她挥挥手,都在叹气。
临走前,季明欣拉住钟情,可怜巴巴说:“钟情姐,一起去呗。你那份请柬就是我姥姥写的。”
季明欣平时叫她钟导,求人的时候就叫“姐”,实属能屈能伸。
钟情不多在意,淡淡颔首,与她一同走开。
周思游本不想动,但一看身边熟悉的人都走了,也觉得再待着没什么意思。
提步跟上的瞬间,舱门外,先前敲门的男子忽而将她拦下。“周思游?”
男子二十六七。
周思游定睛,心想这人谁。
像是料定了周思游会摆出陌生神色,男子有些为难地开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周佳念的人?”
他眼色四飘,像在思索,“你们长得很像,年龄也相仿。不过气质差了很多。”
周思游心里拉了警铃,面上却是没事人。
“不认识。还有别的事吗?”
男子一身行头不菲,想来也是哪家众星捧月的少爷。此刻碰一鼻子灰,他有些挂不住脸,阴阳怪气地扯了嘴角,从胸前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
他把名片塞周思游手里。
“你会想认识我的。”
周思游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接。
于是白色的名片在海风里转了个圈,落在地上,被周思游的短靴踩上半个印子。
连那句“有事找我助理”都懒得说,她踢开名片,阔步走开了。
*
宴会厅里,季明欣的长辈重新开始祝颂。
周思游这才记起季明欣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九旬的姥姥。
几位长辈之间,钟情站在其中,与谁都能说上一句。白色的手套优雅端庄,颦笑气质矜贵天成,即便不明具体身份,别人对她也多恭敬。
显然是把她当作季明欣长辈那一类的身份了。
周思游忽然想到,钟情从少年时期就是大部分长辈最待见的那类人。成绩好,见识广,有礼貌,谈吐彬彬,不疾不徐。
宴厅的光影明了又暗,酒杯里的香槟成了一滩漆黑的死水。
舞池里响起乐曲,有人在跳狐步舞。周思游没在其中看到钟情的影子,却后知后觉想起那个塞名片的男子。
是周京业的人吗?在搞什么,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偏偏要晃到面前恶心人。
如果今天趁着宴会把他做掉,人多眼杂,神不知鬼不觉的可能性有多少?毁尸灭迹的概率又怎样?又有多少几率逍遥法外?……
胡乱思索着,昏暗灯火里,有人倏尔捉住她的手腕。
宴厅里的光忽明忽暗,周思游被那人拽得一愣,没看清面庞。
触感却很熟悉。
“周思游……”比触感更熟悉的,是那人的声音。
钟情单手捂住右半张脸,苦恼的声音从指缝溢出。
“周思游,我喝酒了。”
“啊?……”
周思游稍稍一愣。
她一手被拽住,另一手端着高脚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见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钟情抬起眼,泛红的眼尾暴露在细碎的灯火中。“周思游,你说我喝酒会断片,不是吗?”她命令得理所当然,“从现在开始,你和我待一起,我去哪里,你去哪里。”
喝酒会断片,不知道会做什么,不知道发生什么,所以让她盯紧她,看着她。
这一整艘游轮里,她只信赖她。
周思游放下酒杯,扶住她肩膀,似笑非笑地问:“小钟导,知道会断片还喝?”
“已经拒绝了很多了,”钟情说,“但是,刚才敬酒的是很年迈的前辈。总觉得她都喝了,我再不动,是不是不好。”
“……行吧。”
舞池的音乐还在继续。喝了酒的钟情变得更加慢吞吞,絮絮叨叨几句,走路都不稳。
“周思游,”她又小声说,“宴厅里好闷。”
周思游会意。“我带你出去。”
她们晃荡几圈,避开跳舞的人群,瞄着宴厅与甲板联结处的大门。
只是,和乐曲声撞在一起的时候,会让她们都有一种错觉。
——她好像真的成了她的舞伴,也在舞池共舞。
直至片刻,宴厅厚重的门被推出一条缝,海风鱼贯而入,吹开周思游面上的额发,也打散那些不切实际的旖旎的幻想。
她先把钟情推出去,沿着门缝一闪身,再轻轻带上门。
细雨飘摇的甲板上,海风击碎夜色,把雨丝都映得根根分明。
钟情获救似的扑在甲板上,半蹲着,拢紧裙角,淋雨也无所谓,只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沉月的阴影笼罩着她水色的长裙,让她的身影变得朦胧,至于失真。
便仿佛她也成了一片缥缈的月色。
奥德修斯号上还漂浮着斯特罗斯花朵的清香,比酒气香醇。
周思游望着月色花丛里的人,无来由地想,倘若航海的游船上,有一个“奥德修斯”——只需有一个——义无反顾撞进塞壬的歌声,撞上礁石,那是不是就成了天空的女儿,也能获得永恒的灵魂?
甲板上,钟情皱着眉站起身。“你还要回宴厅吗?”她问周思游,“你需要去找季明欣吗?”
周思游摇头。“我陪着你,直到航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