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周遭不知何时静了下来,人潮褪去,刺眼的闪光灯戛然而止。周启东在和杂志方沟通细节,钟楚周围的人群悄然离散。
等她意识到太过安静时,安雁清已经换下了那身由她亲手设计出的衣服,朝她走来。
她指尖还夹着那朵枯萎的玫瑰,简单至极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漫不经心的一笑,便足以倾倒众生。
她含笑问:“看你一直在出神,想什么呢?”
钟楚的视线从她脸上艰难移开,落到她手中残破的玫瑰上。
她竟然真的对一个没有生命力的道具,如此耿耿于怀,觉得它简直碍眼极了。
“......没什么。”
安雁清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跟着垂首看了一眼。
紧跟着,她捏着花枝,将这朵被众人欣羡不已的花朵,小心翼翼送到钟楚面前:“借花献佛,希望能够博取美人一笑。”
刹那间,钟楚的所有犹疑,不安,恐惧,皆如清晨的薄雾,被安雁清这个简单的动作一手挥散了。
连同她那幼稚地、可笑的,对一朵凋零的玫瑰的嫉妒。
花是颓靡的花,花瓣残破,颜色暗淡。只因在安雁清手中,因它的残缺不整,却能得到她深沉的关怀和热烈的吻,才更让它深得旁人妒恨。
花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钟楚抬手握住花,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是安雁清赋予了它情感,是她对安雁清的阴暗的在意,才让一朵普普通通的花,也产生了无法饶恕的原罪。
动作间,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碰撞一瞬。细微的接触犹如羽毛轻轻划过,异样的感受稍纵即逝。安雁清收手时,忍不住蜷缩了下手指。
她垂首,看到钟楚抬眸,冲她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如你所愿。”
安雁清赶完这个行程,没有过多耽搁,很快重回《东风》剧组。
钟楚心乱如麻,需要时间整理自己复杂的心情。
这人不在眼前,她不受控制的大脑总算可以稍稍平静下来。滚烫的温度被理智缓慢压下,勉强找回自己残存的理智。
她几乎将这段时间与安雁清相处的经历,从脑海里一帧一帧拉出来分析,分析自己的每个动作,对比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试图从中找出异样,摸到最初的那根线头。
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现变化的呢?
钟楚找到了一些问题的答案,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地、无穷无尽的问题涌来。
她喜欢安雁清,这点毋庸置疑。
她爱安雁清,这点有待商榷。
与喜欢两个字相比,爱这个字,实在太沉重了。沉重到当钟楚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中没有恍然大悟的欢喜,反而猛地一沉。
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是一件好事吗?
这意味着,她会对安雁清不可避免地产生依赖,产生占有欲。她越喜欢她,就越怕失去她。越依赖她,就会越猜疑越惧怕。
她会不安,会恐惧,会敏感会猜忌。整颗心被另一个人高高吊起,会对她产生连自己都害怕的疯狂的渴求。
她会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自己。
钟楚拉上窗帘,在房间里从天亮怔怔坐到天黑。她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一直恐惧的黑暗,如今也失去了威胁力。
直到她想起爷爷的话。
爷爷是不会勉强她的,她自然相信这点。
她不是傻子,从领证到现在,也该看出来了,爷爷和安雁清之间那股难以形容的、微妙的感觉。
与她先前猜测中,因为爷爷太喜欢安雁清,才让她和安雁清领证的事实截然相反。这两人之间的氛围,说不上剑拔弩张,但也绝对算不上平和。
钟楚相信,爷爷的举动都是为了自己好,他不会罔顾她的意愿。他明明不喜欢安雁清,却让她和安雁清领证。他的退让妥协,也全该是因她而起。
所以在爷爷眼中,哪怕在她们决裂的时候,她依然不讨厌安雁清吗?
钟楚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她艰难起身,挪到自己放在床头的小保险箱那里。
这东西跟着她从钟家到新家,再从新家带回钟家。辛辛苦苦搬来搬去,总是舍不得放手。
奢华昂贵的小保险箱,藏着一堆看似无用的废纸。里面那些东西,在外人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放在钟楚这里,却是当之无愧的无价之宝。
钟楚的记性很好,里面的所有东西,包括其摆放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
齿轮转动,箱门无声开启。
钟楚没有开灯,整个人埋没在黑暗中,没有往日的不安恐惧。这一刻,她的心情出乎寻常的平静。
她摸到安雁清曾经的试卷。
五张试卷,五次考试,将她从第一的宝座上拉下来,此后再无翻身机会。
她摸到她送给自己的题本。
安雁清以一人之力,通宵达旦几个昼夜。年少的她捏着笔,根据她的薄弱之处,一笔一画,认真布置每一道题目。
她摸到自己的画本。
画本最后一页,玫瑰花墙下的女孩随意倚着栏杆,侧首冲她露出慵懒随意的笑容。一眼万年。
还有她逼着安雁清写下的幼稚的保证书。
安雁清满脸无奈,嘴里嘀咕着“幼稚鬼”,却还是遵从她的要求,认认真真给她写下:“钟楚和安雁清,永远是好朋友。”
有风干的玫瑰花瓣,被安雁清亲手摘下,小心夹进她的画册。璀璨的时光与玫瑰一同定格,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