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的山水图惟妙惟肖,犹如高明的画家不假思索,直接落笔,在白色的宣纸上挥毫泼墨,一蹴而就的杰作。
设计师巧思妙想,将山水的脉络走势与衣服的形态完美融为一体。
这件衣服的绣法模仿宋代宫廷刺绣,以直针绣的各种针法集技巧于一身。追求临摹宋画的线条、色彩和神韵,以精湛的刺绣手法,临摹出精妙的书画意境。
它不像是件衣服,倒像是件做工精湛的艺术品。安雁清穿上这件衣服,如同将一副精致的水墨风山水画作,直接穿在身上。
山水意境悠远,山河披在肩上,仿佛至高无上的仙神,孤高无情的至尊,于遥远的九天之上投来一瞥。
她手中捏着一朵凋零的玫瑰,苍白的指尖和热烈的红交相辉映,中和了她带给人的那股冷清疏离。
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人,被这朵玫瑰吸引驻足。短暂生出的贪恋扰乱凡心,红尘烟火气因此浸染了周身。
玫瑰越凑越近,安雁清微微垂首。精致不似凡人的眉眼微微弯起,蓦然多了一丝人气。冰凉艳丽的红唇,轻轻吻上玫瑰蜷曲的花瓣。
干涸的花瓣失了艳色,黯淡无光,美人的唇瓣远比花瓣更娇艳夺目。她低首时,眉心一滴嫣红的血滴显露出来。至高无上的仙神,倏忽多了一股邪意。
因这一丝眷恋不舍,纯洁被玷污,圣洁被颠覆。仙人堕落凡尘。
玫瑰在仙人的瑰丽前自惭形秽,瞬间枯萎。再美的花朵、再极致的艳丽,都比不上这位堕神的风情。
周围人都看呆了眼,唯有摄影师看得目不转睛,满脸兴奋,却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没停下。
钟楚随同安雁清的团队一起,过来观看她的拍摄过程。她站在远处,与围观的工作人员一起,安静注视着前方的人影。
闪光灯闪烁不休,刺得人眼睛生疼。众人视线终点的人,始终从容不迫,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钟楚突然有点嫉妒她手中那株花。
嫉妒它如此颓靡,失了芳华,却能得到她在意之人专注的凝视、灼热的吻。
嫉妒它明明度过了一生中最璀璨的时刻,却仍有人愿意将毫无价值的它,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倾尽所有去爱它。
钟楚嫉妒它,羡慕它,又……想成为它。
何其可笑,只是一朵枯萎的花而已。
可她望着那聚光灯下耀眼的人,忍不住想:
想要安雁清也这样注视着她。
想让她的目光只落在自己身上。
想让她嘴里只能吐出自己的名字。
想让她的身体只能由自己触碰。
想要她窒息的拥抱,想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旁,唯有如此,才能满足自己变态的不安全感,和阴暗的占有欲。
陌生的情感来势汹汹,远比从前的一切情绪都要深沉猛烈。这些荒诞的情感令钟楚羞愧万分,教她无地自容。
可她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吐着蛇信的毒蛇尖锐嘶鸣。它在说:
讨厌安雁清这么受众人欢迎,讨厌她深受万众瞩目。
讨厌她对别人点头微笑、握手,一切肢体接触。
讨厌她与别人客气的交谈,讨厌别人看她时,满怀崇敬喜爱的眼神,讨厌旁人分走她对自己的注意力。
这样扭曲的独占欲,到底是什么?
钟楚深深凝视着台上仿佛发光的人,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大明星,众人绝对的视线中心。她似乎早已习惯耀眼的灯光和注视,一举一动从容自若,镇定淡然。
所有人都在看她,钟楚灼热的视线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她在疼痛的自我拷问中,陡然领悟到一个事实。
这样扭曲的占有欲,这样疯狂的独占欲,除了用爱进行注解,难道还能有别的答案吗?
正因为她爱安雁清,才会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正因为她爱安雁清,才会满脑子都是她。
种种陌生的,阴暗的奇怪的,难以控制的情绪。疯狂的怀疑,畸形的满足感和安全感,需要更多更深的在意,才能压下随之而来的恐慌不安。
爱一个人就会生出猜疑,就会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变得不像自己。成为连自己都陌生的,仿佛从自己身体中活生生剥离出的另一个自己。
钟楚怔怔看着聚光灯下耀眼的女孩,她似有所觉,隔着重重人海和距离,朝她这边投来一瞥。
虽然钟楚身边围着的人不少,站在安雁清的距离,她不一定能一眼认出她的位置。可她隐约看见安雁清移开玫瑰,冲她弯唇轻笑。
在周围人兴奋的欢呼声中,她砰砰跳动的心却缓缓沉寂下来。
钟楚确定,她看到她了。
这个璀璨的笑容,是送给她的。
台下的她毫不起眼,与众多安雁清的追随者,一起埋没在黑暗中。那个高高在上、耀眼夺目的姑娘,却能从一堆灰扑扑的人影里,一眼锁定她的位置。
钟楚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时间不知不觉溜走,周围的喧嚣一步步推升到高潮,再到猛然爆发,回落。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思绪却仿佛凝滞住,如锈住的齿轮,无法转动。
她的大脑在自己意识到,她原来爱着安雁清的这个事实时,理智轰然崩塌。
之后的经历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一颗心跟着在高空摇摇晃晃,始终落不到实地上。
她眼里心里只剩下台上这道人影。她想着爷爷的问题,想着安雁清的问题,一时又想起自己这些年和安雁清的纠缠,和她的种种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