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我向来避弟妹避的远远的,我问心无愧,可没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儿。”
钟老爷子面沉如水,眼神跟刀子一样,狠狠剜了他一眼,难得刻薄道:“天不怜人,让她早早去了。”
“如今你又死在我前头,到了地下,如果见到她,希望你也谨记着她是你弟妹的身份,少动什么歪心思。”
安老爷子又是一阵虚弱的大笑。
等他停下后,面上的红润渐渐消散了。面色黑灰,回光返照带来的少许精力很快失去,虚弱加倍反噬回来。
刚刚他还有力气,去握旁边人的手,这会儿,他已是连睁眼和张口的力气都快丧失。
他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若不是尚能看到胸膛轻微的起伏,恐怕任何人都会将他当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老哥哥啊......你记住我说过的话。安家,如果真的要死,那也得留给咱们自己人,绝不能便宜了外人。”
钟老爷子用力握住他的手,将他冰凉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嗓音嘶哑,声带像是被砂砾磨过,几乎要渗出血来:“好。”
安老爷子又费力扭头,看向病房房门方向,断断续续道:“我孙女,她、她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生在这样的家庭。爹不疼娘不爱的,有了弟弟,就不把她当人看。”
“我不如你,我没有教好孩子。我跟他妈妈没有感情,他妈妈不让我插手教养孩子的事情,我也就对他毫不上心。都怪我,是我的错,可惜这份恶果,偏要被我无辜的孙女吞下。”
“爹没种,教出来的带把的小混蛋也没种。我这些年身体废了,孩子大了后,就管不住了,只能暂时把小清先接在身边养着。”
“但我一走,她又要回去那个鬼地方。没了我,小清以后的日子,恐怕艰难啊。”
钟老爷子哑声道:“你放心,我和钟家会替你看顾好她。”
安老爷子勉强摇头,“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这小家伙性子刚烈,我怕她受欺负,又找人教了防身的本领。她在这一道上天赋异禀,我怕、怕她会一时冲动,走上歧路。”
“以她爸妈的混账性子,没了我在中间做维系,她迟早要和家里决裂。但暴力手段不可取,一不留神,就会将自己的一辈子也搭进去。”
钟老爷子回忆着刚才那小家伙冷静的神情,迟疑道:“那小家伙沉稳冷静,看着不像是个冲动的性子......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那儿子和儿媳,都是没脑子的。他们是小清的父母,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
“你钟家身为外人,插手他们的家事,名不正言不顺,恐怕他们还会觉得你瞧不起他们,反过来怨怼你。”
安老爷子越说语速越慢,声音越低,面上的灰白逐渐蔓延。
钟老爷子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眶滚烫,试图通过交握的双手,传递给他一些温度:“你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
安老爷子思来想去,仿佛也释然了,末了,缓缓道:“如果她有麻烦,向你求助,希望你能拉她一把。”
“到底是她自己的路,我再操心,她自己的路,以后还是只能她自己去走啦。”
门外,安雁清安静立在门口。
钟楚对里面的谈话内容不感兴趣,趴在走廊的窗台上,被外面飞舞的蝴蝶吸引了注意力。
她看了会儿,回头看安雁清:“姐姐,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安雁清盯着自己脚边的地板缝,停了一瞬,慢慢道:“听不懂。”
钟楚噢了一声,对她的话毫不怀疑。她又问:“姐姐,那我们还下去玩吗?下面有好多蝴蝶呀。”
安雁清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从房门前移开。
她走到钟楚身边,与她并肩看下面花园里的风景:“你很喜欢蝴蝶吗?”
“蝴蝶很好看,”钟楚侧首望向她,小姑娘漂亮的脸颊显得忧心忡忡,“感觉姐姐不太开心,看见漂亮的风景,漂亮的动物,姐姐或许就能开心些了。”
安雁清微微一怔,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小姑娘的模样。
“可惜蝴蝶很怕人,一靠近就飞走了。不过没关系,下面有很多好看的花。我可以给姐姐摘一朵漂亮的玫瑰,送给姐姐,希望姐姐可以开心起来。”
小姑娘阳光明媚的笑容,驱散了安雁清心头笼罩的沉重的阴霾。
她实在没有心情玩耍,但不想影响小姑娘的心情,正要拉着小姑娘下去。
从没有合拢严实的房门内,隐约传来爷爷虚弱的声音:“你把她们两个小家伙叫回来,再让我好好看看小清吧。”
他停顿了下,嗓音低哑无力,又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希冀:“......让我在最后,好好看一眼楚楚。”
安雁清停住步子。
钟楚的手机响了,果然,钟老爷子声音沙哑,带着深深地疲倦,让她们两人赶紧回来。
安雁清下意识往房门走去,恰好听见钟老爷子哽咽着说:“楚楚的身体很差,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钟家倾尽全力,找遍了各种方法,都查不出她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敬慎和婉怡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她是我们整个钟家的掌上明珠、精神寄托。”
“可恨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经常做慈善救济,没想到老天竟然这样对我。让我空有钱财,却永远无法留住这两个我最爱的人。”
小姑娘落后一步,听不到房间内的对话。
安雁清下意识侧首,望着她娇艳如花的面容,阳光明媚的笑意,久久无言。
这是安雁清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离去,她表面没有表现出什么,心底的痛苦一直折磨着她。可对钟楚来说,或许早已见惯了生死,这种痛苦折磨才是她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