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连累你了!”兰雪英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对傅鸿羽说。
“好好休息,该吃吃,该喝喝,医生说了,很快会好起来的!”傅鸿羽坐在病床边对她说,但是,他连撒谎都不会。化疗带来副作用,她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
兰雪英很清楚自已的身体状况,如果不是母亲的坚持和内心对傅鸿羽的愧疚,她绝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痛苦治疗,但是她仍努力强作欢颜色。
傅鸿羽离开后,她努力地让自已睡着。尽管母亲佟小梅、父亲兰德辉也常来看她,安妮也会在周末来陪她,但更多的时候,她是一个人。
兰雪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已坐在一把躺椅上,晒着太阳,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随之,天色渐暗,她的面前出现了上官宇峰扭曲的脸庞,那是七年前她在殡仪馆见到他时的模样。七年过去了,她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曾经关怀过自已,带给自已温暖的丈夫长什么模样了。
她从梦中惊醒,亦或者是从病痛中醒来时。她想起来,梦中那把温暖的躺椅属于安妮爷爷,而她仍然身处冷冷的病房中。
兰雪英想起了安妮。她的女儿心灵手巧,学习成绩优异,她将会考上大学,拥有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已的人生……
第二天,护士发现她时,她的身体冰冷,脸上挂着微笑。
准备做第一次化疗时,兰雪英便叮嘱上官仁泽为她准备后事。佟小梅同意了女儿最后的遗愿,让她葬在上官宇峰的墓旁。
参加葬礼共有六人,佟小梅和兰德辉夫妇、傅鸿羽、上官仁泽、上官安妮和奕矅。奕矅说兰雪英是他的婶婶,一定要来。
葬礼十分简单,兰雪英的遗物和骨灰被放入墓冢中。上官仁泽用砖头将墓冢填封,又抹了灰浆。这是他第三次这么做了,第一次是将上官宇峰埋进了自已的墓冢里面,第二次是为上官宇峰迁墓。
葬礼结束后,佟小梅和兰德辉先行回去了。此时,距离中考还有1个多月,转学是不可能的了。上官仁泽让他们放心,他会搬去和安妮一起住,虽然他还是想老死在老屋,但为了安妮,他没有的选择。
傅鸿羽一个人跑到了馒头山的山顶,他坐在山顶的一块岩石上,双手抱膝把脸埋在里面。他的身体抽动着,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哭得很是伤心。但是,只有他自已知道,他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上一回是得知兰雪英罹患癌症晚期时,如果婴儿时期不算的话。
安妮朝傅鸿羽的方向走去,奕矅却拉住了她。“让羽叔叔一个人静静吧。”
上官仁泽继续清理着墓地周围,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清理的,他只是想多做一点自已能做的事情,顺便陪陪老伴、儿子和儿媳妇。有意思的是,四个墓冢中,他自已的墓冢最先盖,却至今空着。
安妮紧紧地握着奕矅的手,她一直假装坚强,内心早已稀碎。如今,奕矅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人。傅鸿羽和爷爷只能算半个,外公外婆连半个都算不上。
两人手拉着手,顺着馒头山的小道,绕过村子,过了石桥,来到了养鸭和兔子大棚。近几个月,安妮家的水鸭和兔子基本上是奕矅的哑巴母亲在照顾和看管。最后一次去做化疗前夕,兰雪英将自家的水鸭和兔子全部卖给了奕矅家。不过,每天放学,安妮仍然会与奕矅一起到溪边割兔草。
经过大棚,便来到了一块大岩石。她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大多数时候,奕矅会陪着她。
安妮与奕矅肩并肩地坐在岩石上面,浸沐在初夏的暖风之中。
“如果生活没有烦恼,该有多好!”安妮理了理自已的头发,将一束刚才从路边摘来的野花插在发鬓。
“是啊,等上了高中,就不能去捡废品了,也不能割兔草了……我妈妈的负担就更重了。”奕矅诉说着自已的担忧。
“你姐夫不是说过会帮你的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奕矅有一个姐姐,是她的哑巴母亲与前夫所生,年龄安妮妈妈相仿。她嫁给了一个生意人,两人在非洲卖服装,据说是挣了不少钱。
“姐夫也有自已的孩子……”奕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对安妮说,“你应该去县城上学的,你不应该在农村吃苦。”
“乐乐,你是真的不明白吗?”安妮握起奕矅的右手,放到自已的膝盖上。
“不明白。”奕矅和安妮两小无猜,自然明白安妮在说什么。只不过,他希望安妮能过得好一点,不想安妮跟着自已去捡废品,也不想安妮跟着自已割兔草。他自已是没有办法,但是安妮不同,她完全可以不做这些事情。
“你就不怕从此见不到我了吗?”安妮故作生气地问奕矅。她说的是反话,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已的生命中没有了奕矅会是什么样的。
“怎么会见不到你呢,就算你不来见我,你总要来见你爷爷的吧?还有你爸爸、妈妈的……”奕矅没有再说下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安妮陷入了沉默,接着双手抱膝埋头低泣,奕矅只好在一旁静静地陪她。
过了良久,安妮泪眼婆娑地对奕矅说:“你会不会离开我?”安妮因伤心过度,长期压抑,精神已经有点抑郁,所以才会这么说。
“我干嘛要离开你?”奕矅并不能真正理解安妮的意思,他只以为安妮有时候会无理取闹。
“那你亲我。”安妮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奕矅,她或许是希望用一种爱情来填补母亲离世后留下的感情空白。
只有对奕矅,安妮才会这样。至于其他男生,她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即便是村里首富的儿子周卓也不例外。为此,周卓还给她取了个绰号,叫作“奥伊米亚康”,奥伊米亚康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
奕矅倒不是不想亲,是不敢。他的家庭让他从小非常自卑,在他心目中,安妮是高贵的女神,他绝不敢亵渎。自卑也让奕矅的性格变得理性,而不是感性,说得不好听便是“不解风情”。
“安妮,你学习这么好,将来一定可以考上大学,而我高中都上不起……”奕矅游离地说着自已的逻辑,不敢直视安妮。
“乐乐,你看着我。”安妮打断了他的话,双手扶着奕矅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已。
见奕矅鼓起勇气看着自已,安妮缓缓把双眼闭上,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妮,等我考上大学,再亲你好吗?”奕矅的话让安妮又气又好笑。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并直白地向一个男人示爱,而奕矅却拒绝了她。安妮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感觉自已受到了伤害。
“你不要后悔!”安妮大声地对奕矅吼,愤而离开。
没走几步,她便听见奕矅跟在后面。
她故意放慢脚步,倔强的性格不容她回头,而自卑的奕矅也没有勇气追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