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翟新文的心情一直不错。在中国的官场之中,有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各级党委政府,都是党委书记说了算,省长、市长、县长,都只能算是二把手;但到了各级党委政府的直属局委办,一般来说,都是行政一把手说了算,党委书记或党组书记名义上排在行政一把手的前面,但其实往往没有更多的实权。教育局就是这样,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局长说了算,通常只有一种情况是党委书记说了算,那就是局党委书记兼任局长。在许多城市,都是党委书记兼任局长;在部分城市,为了安排更多的正处级干部,也常常把党委书记单设。以前,作为党委书记的翟新文,虽然平常公务也比较繁忙,但与局长韩素贞比起来,简直算是悠闲一族了。毕竟,教育系统方方面面的工作,主要还是行政工作,与党务工作有关的,不过是工会工作、共青团工作、教师师德建设工作、纪检监察工作,再就是干部调整工作。干部调整不可能什么时候都在搞,一般都集中在寒假暑假。剩下的四样工作倒都是日常工作,但都不属于教育的主流工作。教育的主流工作在于教育管理、教学管理、教学研究、教育科研、教师管理与教师培训、青少年体育艺术卫生、教育督导、招生考试与就业,以及按学段所分的学前教育、义务教育、职业教育、成人教育、高等教育、社区教育等许许多多的方面,这些主流的工作,恰恰都是局长掌管的工作。所以翟新文虽然也被教育系统的同志们恭敬地称为教育局的两个一把手之一,但作为党委书记的他,自然清楚,党委书记在教育系统的分量与作用。
但现在的情况大有不同。自从这一次的党委会议,大刀阔斧地把5中、3中、68中、11中四所中学的人事进行了调整之后,局机关的政治风向已经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同时,对全市72所局属学校的书记、校长们的冲击同样不小。以往在教育局机关大楼里,总是会看到在韩素贞的办公室门外,经常站在许多的同志,那是在挨着号,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别的同志在向韩素贞请示汇报;而翟新文贵为另一位一把手,虽然不能说是门可罗雀,但在门口排除等着有机会汇报工作的人几人甚至十几人,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党委会议结束的当天,翟新文的办公室门口就出现了十几个人挨着号等着翟新文接见的情况,就这一天下午,翟新文是见了一位又一位,害得最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实在憋急了,只好在见完一个同志之后,和这位同志一起出门,然后对其他等着见的人笑笑说:“去方便方便,一会儿就回来。”累是累了点,但心情愉快。
第二天上午分别去送苗群到68中、姚长青到3中上任,等翟新文回到教育局后,就看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又站着三、四位科长,七、八位学校的校长或书记。之后的双休日,平常或许只能姚长青、谢秉国等人才会在平常日子登门拜访,这个时候,来登门拜访的人也格外的多,让翟新文在家里一拨一拨地见,比在办公室里还忙。人忙起起来的时候,的确是累;但心情有的时候会因为忙而格外舒爽。关键是许多行政口的科长、校长们,以前有工作直接找韩素贞汇报,现在也主动地来找翟新文汇报汇报。不管是先于韩素贞来汇报,还是跟韩素贞汇报了之后再来汇报,首先这些科长、校长们姿态是摆足了,尊重书记的意见。这个时候,翟新文有一种感慨:人生就像在演戏。这些科长们、校长们又何尝不是在演戏?都说这个世纪上的聪明人少,我看聪明人一点也不少。一次党委会议,就让这些科长们、校长们嗅到了什么味道,不但嗅觉灵敏,反应的速度也是相当灵敏,真可谓是是闻风而动啊!不能怪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墙头草,哪边有风就往哪边倒,关键的是这个官僚体制决定了,谁的帽子大,谁就能决定在较小的帽子里,哪一顶由谁来戴。为了帽子能够戴到自己的头上,为了保住头上的帽子,为了能够让自己未来能够戴一顶更好一点的帽子,当一回墙头草,不会有人笑话,反而会被赞美为“识时务者为寇”。这就是人生,谁也不能逃避,必须要面对它。翟新文在想像着这一次人事调整所带来的必然冲击,韩素贞的亲信部下刘明被免职,另一个赵梓栋可被放到了11中接受“锻炼”,而与自己关系最好的姚长青,竟然从初中校长直接升为高中校长,而且还是到的肥水汤浓的3中,这鲜明的对比,只要脑子不是糊涂的校长,都想得明白,估计有一些一起紧紧追随韩素贞的校长、科长们,现在的心里应该是惴惴不安了。而韩素贞以前在局党委会上的时候,包括马顺田在任的时候,包括自己在上任的最初半年里,她的话都是一言九鼎。现在呢,除了冯亮这个东西还在坚定支持韩素贞外,自己的铁杆支持者已经从原来的孙红军、孔丽丽两位,增加了于胜利。虽然于胜利是被迫的,但自己有尚方宝剑,对方必须支持。邹志刚是学者型官员,自然也容易控制;更为可贵的是,摸不透的耿清、胆小的宋萍,在这一次党委会议上竟然迈出了勇敢的一步,不容易,不容易啊+素贞的话在以后的局党委会议上,将会成为无足轻重的话了4便是在局长办公会上,她的意见在目前的情况下恐怕也很难像从前那样发挥绝对主导的作用,因为副书记副局长副调研员们,眼睛还得盯着他翟新文,听听他是什么意见,然后才能提出自己的看法啊!
这样的感觉真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这么讲,韩素贞通过这一次局党委会议,呈现了被架空的新局面。在这样的局面下,自己如何乘胜追击?这的确是一个比较难的问题啊!翟新文很想抽出时间好好地想一想,但真地很忙,科长们、校长们像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地来见,有拜会的,有汇报工作的,目的不同,表现出对翟新文的尊重是主题。没有办法,在4月30日中午关上门休息之后,翟新文就一直没有敞开门,到了下午上班之后,仍然是大门紧闭。翟新文已经看到了门把手一次次地被人转动,但翟新文就是不想开门,因为总是要有自己的时间来思考一些新形势下如何应对,如何争取的问题。从目前看,韩素贞没有明显的错误,想撤职还是有一定的难度,而如果想自己出任局长,那就必须有市长的提名,然后经过市人大常委会的任命。所以,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只有两个:一,如何让韩素贞被免职,或转会其他职务;二,如何能让宋市长提名自己,然后通过市人大的任命。这两个关键问题,看起来就是短短的两句话,但真要做起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怎么办呢?
翟新文躺在内间的小想啊想啊,心情从舒爽的状态变得有些焦躁。站起来走到外间的办公桌前,写下了王国栋、宋云生、盛治仁、邓云聪、孔子田5个人的名字,反复端详,反复比较。一个是市委书记兼市人大主任,一个是市长,一个是组织部长,一个是常务副市长,另一个是恩师外加市人大副主任。翟新文想从这5个人的复杂关系中梳理出一个思路,却反复而不得要领。怎么来突破呢?最讨厌的问题在于:自己想加入宋云生的圈子,目前已经初步得到了宋云生的赏识,但市长提名的局长任命,也需要市人大常委会的审议通过,而王国栋恰恰又是市人大的主任。在这个世界里,脚踩两只船真正能够活得舒坦的,几乎是不可能的。政治的哲学讲究的就是非此即彼,不可能是两边都占着好处,遇到坏处两边都不认。既然认定了宋云生,那就必须紧紧地跟住宋云生,不能再对王国栋抱有幻想啊!同样,虽然自己非常着急想当局长,并继续兼任党委书记,但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直接跟宋云生讲的,如果讲了,那绝对是犯了政治幼稚病,搞不好连党委书记都没得做。在这前4个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当中,谁最能听自己透露透露内心的真实想法而不会怪罪?邓云聪!对就是邓云聪!在什么情况下,邓云聪能够像老大哥一样听自己的倾诉?那必须是孔老师在场。孔老师看起来是一个虚职的人大副主任,但作用很大啊!如果细细地梳理一下,就会发现,孔老师是宋云生的大学同学,与邓云聪是校友兼好朋友,同时,在任命局长的审议中,他自己有一票,还影响着很多的常委。在市人大的常委里,有多名成员是拜在孔老师的门下攻击管理学博士或硕士学位的,估计所有的常委都听过孔老师的讲座或授课,这份影响力比其他人大副主任,应该是更大的。看来,这个五一节,一定要抽时间,请孔老师作陪,与邓市长好好地交流一次,好好地玩一次了。
办公室电话已经响过许多遍了,翟新文看一眼,只要电话号码不是市政府大楼的,一概不接;手机也响了好几遍了,翟新文看一眼就放下,任其继续震动下去。这一回,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翟新文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孔丽丽打来的。翟新文接了起来:“丽丽,找我有什么事?”孔丽丽似乎有些焦急:“新文,你办公室一直锁着门,你在哪里?”翟新文说:“有什么急事吗?”孔丽丽说:“韩素贞突然在办公室病倒了,现在已经送医院了。”翟新文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