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破烂烂的面包车里，张音打方向盘从高速上下来走了低速，一路向距离小城最近的火车站开去。
副驾驶上，宋娇抱着那只牛皮纸袋，脸色惨白憔悴，闭眼忍住浑身不适。
突然，张音一脚刹车，宋娇身体因为惯性向前猛冲！埋在身体里面的伤口被猛地拉扯，疼痛一瞬尖锐，逼得她疲惫睁开双眼。
“……给你。”
‘砰——’地一声，张音把一只装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扔进宋娇怀里，又指了指车后座，说：“后面还有两个行李箱。”
“你常住的那几个地方不是被查封就是被人打砸抢了，这些就是全部剩下的了，你都带走吧。”
宋娇低声说了句谢谢。
张音的手指攥紧了方向盘，死死盯着前面，并不去看宋娇，声音硬邦邦的。
“我只是还你当时帮我外婆住院的人情。”
宋娇陷入沉默。
张音的外婆，在入院第四天就已经去世，享年七十八岁，走得并不痛苦，勉强算是个寿终正寝。
“……对不起。”宋娇沉默半晌，最后说。
张音用力攥紧方向盘，两眼通红地扭头，张了张嘴像是想哭，又像是想骂人，最后却只是嘴唇颤抖地说：
“我外婆本来身体很好的，以前算命的说她能活九十九。”
“你道什么歉？你道歉有用吗？！你爸妈……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脆弱伶仃，半点不见曾经的跋扈嚣张。
张音捂着脸，深呼吸压下酸楚，瓮声瓮气说：“……你走吧，滚远点。”
“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咱们两清，这么多年的朋友就做到这里，以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宋娇下了车，站在湿润的泥地里，看着张娇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系统……”
宋娇拖着那两个行李箱，步履艰难地在泥路上走着，突然，轻轻喊了系统一声，问：“……张音来送我，是你的安排吗？”
“算是吧。”系统回答：“心理暗示。”
“那你可真厉害。”宋娇摸了摸挂在行李箱上的旅行包。刚刚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胡乱塞得全是衣服，沉甸甸的。
“……能让原著里那么恨原主的人过来帮我。”
系统沉默了一下，“心理暗示不是洗脑，我的能力在这方世界发挥作用必须遵循这里的规则基本法。”
宋娇脚步顿了顿。
系统：“我是说不动一个恨你的人来帮你的。”
“原主和原主父母做恶事咎由自取遭人憎恶。至于说你……宋娇，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始终如此。
这时，宋娇已经走到了火车站，并买好了离开小城最近的一班火车票。火车在十分钟后发车，检票口的绿灯已经亮起，外面传来长远仿佛雷霆的鸣笛声。
宋娇点开手机，发现有人给自己发来了消息。
靳可紧张兮兮连发十余条把屏幕塞得满满当当而与之相比，刘向天发来的话就简单得多。
“托张音把KTV你入股的钱还你了。”
“保重。”
宋娇攥着手机，听外面再次响起的鸣笛声，沉默陷入恍惚。
盛夏的一切都像是雷雨，来去匆匆，深刻却也单薄。犹如奇迹的两月，和她真正产生联系的也就这四个人。
张音，刘向天，靳可，还有……
靳望生。
离开前，竟然是跟她牵扯最深的人一无所知。
“我喜欢你”——在灼烫和痛苦还有欢愉中听到的这四个字始终响彻，宋娇缄默之余，只觉心情复杂。
“喜欢……”
系统疑惑，“宿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娇摇摇头，最后紧紧握了一下手机，然后把它扔进垃圾桶，坐上了前往南江市的火车。
系统送给她的崭新人生从小到大一应俱全。
宋娇要去南江大学英语系读大二。
*
靳望生又在做一场噩梦。
这次的噩梦从那条最初的小巷开始。
靳望生看着梦里的自己硬生生被打到昏迷，小腿血肉模糊鲜血狰狞，被送进手术室紧急手术。
每个人活着时应该都有过这样的时候——想不管不顾毁了自己逃避现实。
想起那几年，靳望生只觉煎熬。
——李浪入狱出狱深陷泥潭，靳可命悬一线气息奄奄，周围还有一圈虎视眈眈的难缠亲戚。他得打工挣钱，还得兼顾学业，向上要照顾长辈向下要照顾靳可。
没几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能扛过这些事情不说句累的。
因为真的……很累，太累了。
所以当时在医院，伤口发炎烧得他整个人理智崩溃，一念之间，他只是没绷住那么一秒——
靳望生没想到自己就堕入了地狱。
噩梦中的这个宋娇和噩梦外的那个一点都不同。
噩梦里的这个，是纯粹的变态神经病，心理扭曲的女疯子。
靳望生痛苦看着。
李浪死了，他坐上轮椅变成一个走几步路都艰难的废物，靳可身体虚弱精神癫狂一看见他就发疯，刘向天人渣到无可救药，张音沉迷酒色昏昏噩噩……
窒息。
逃不出躲不开，只能在这绝望的无底深渊中痛苦一生，直至腐烂——
“哥哥！”
靳望生猛地睁开眼，捂着冷汗湿透的额头，从沙发上弹身坐起，双手撑着脑袋大口喘气。
靳可很担忧。
“哥哥你又做噩梦了吗？”
靳望生没说话。
直到呼吸不再急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一样，靳望生才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艰涩张了张嘴，“……你怎么回来了？不上晚自习？”
靳可穿着校服，校服上绣着‘南原高中’四个字。
她指了指身旁的行李箱，说：“明天我们学校组织社会实践考察，今天早放学收拾东西。”
靳望生疲惫靠着沙发闭上眼，全靠多年做好哥哥的本能支撑和靳可说话。
“高三难得有出去放松的机会……你们要去哪里？”
靳可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开口，“小城。”
靳望生愕然一愣。
靳可：“小城前段时间不是被并入南原市了吗？还正作为新商区开发，挺有考察意义的。”
靳望生勉强扯了扯嘴角。
“开发的商区全在咱家附近，你是去考察的还是回家的？”
靳可吐了吐舌头，“都有都有……还能顺便去宋娇姐姐原来的房子里帮你浇浇花嘛……”
靳望生一瞬绷紧了。
靳可声音很轻，“今天周五，哥哥你还要去南江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