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为什么不继续写呢?”
秦淑没有像何霄上次询问时那样装作满不在乎的敷衍。她在想,这个人是否可以成为“好友”。
在秦淑眼里,“朋友”是认识的、还算可以说话的人,比如文艺委员那样的普通同学;“好友”是可以稍微袒露心声的人比如她的室友和于念佳,“至交”是可以深交但总要保留一点点的人,目前为止只有赵尤。何霄比较麻烦,他是老师,“老师”在秦淑这里是和“父母”画等号的,只能在“朋友”阶段。但目前为止何霄的表现让她觉得,也许,“老师”也可以是“好友”。
秦淑的沉默在何霄意料之中。饼干小姐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在她眼里对待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面具,而“老师”和“家长”是画等号的,都是需要最高程度伪装的人。这种时候她的面具是接近她的本质、却也隐瞒了许多的。换言之,关系可以很亲密,但交心程度,甚至不如“朋友”。
想要靠近“秦淑”这个人,就要先从“老师”这个定位里跳出来,让秦淑觉得,他是可以给予一点信任的。
所幸,秦淑没有辜负何霄三个月以来的靠近。
“为什么不继续写啊……”良久的沉默后,秦淑终于开口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写呢?”
何霄有些惊讶的扬起眉:他觉得秦淑不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她可不是易碎的饼干,表面说着再也不写暗地里悄咪咪疯写才是她啊。
“我高中开始决定要写小说,整个高中从来没有放弃过。但是有些事不是坚持就能撑下来的。”秦淑垂着眼,语气不咸不淡,一下一下的给老大顺毛。
“填报志愿后,我翻出了以前记录大纲的本子,一个一个去看,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个傻瓜。小说啊故事啊谁都会写,我那些所谓的大纲不仅逻辑不通还十分俗套,有一部分还和我喜欢的作者所写的书有相似之处。所以哪怕我把那个本子带过来了,随时准备记录灵感,也写不出什么了。”
何霄有些意外:“什么都写不出?”
“为了和老妈较劲,我找了一个逻辑还算通畅的想试试写出来,但是我失败了。我连怎么开头都写不出来。”秦淑平静道。
她其实没有全盘托出,她没有告诉何霄,自己其实一直有各种灵感冒出来,但都是片段。只有片段有什么用呢?就像满天星,只有零星几朵,可不好看。而且,她的确写不出什么了。
想出来和写出来,是有差别的。
“我喜欢独一无二,所以我写出来的故事也要独一无二。”秦淑终于抬起头看了何霄一眼,“何老师,你不是有国家二级心理咨询证吗?你看看,我是为什么下不了笔了呢?”
何霄没有回答,只是把那杯已经凉了的水倒掉,添上新的热水。
“这种事情,最好是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你不是那种顺着别人心思走的人,我的开导只会让你离真相更远。”他温和道,“不过,我很期待你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秦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她本来以为何霄会说“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何霄像是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看着她:
“作家也有很多种。你想要成为哪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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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淑第一次上大学,对网传的“考试周”相当好奇。到了距离放假还有一周时,班级群里发送的考试安排也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考查课课上考,必修课专门排时间考,还挺有意思哎。”林佳尔看着文件兴致勃勃,“儿童文学是考查课吧?必修课……现代汉语?”
“差不多吧。”秦淑对这些不是很在意。对她而言,看准时间、带好文具就可以了,临时抱佛脚什么的对她没用,所以连资料都省得带了。
考试嘛,不就是发张卷子下来,写就完事了。邹丽知道放假时间后就在定机票了,她现在只需要收拾行李以及复习就好。
实际上,秦淑还是太年轻了。
儿童文学的老师是一位风趣的中年男人,姓张,从不按常理出牌,就像这次期末考试。上节课下课前他说下节课要带一张a4纸来,秦淑还在想这是要干嘛,然后就听张老师说:
“题目,文学和成长之间的关系,不少于800字,就写在a4纸上,下课收。以及,这就是你们的期末成绩。所以都好好写哦。”
张老师长得其实很慈眉善目,但是秦淑莫名觉得说出这番话时像只大尾巴狼。
不过以习作作为考试对秦淑而言相当友好,她写作文一向是一边写一边思考,简称手比脑子快。高中三年她的语文成绩永远在中上游靠的就是这个,只要留够时间,最多四十分钟她就能写出一篇四十八分打底的作文。
不过高三时语文老师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强行要求他们写作文前写个大纲。秦淑当时还算是个听话的学生,乖乖照做,也就养成了习惯。加上这是考试,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秦淑随便写了个开头,然后就开始梳理作文脉络。文学和成长的关系,无非就是在文学中成长,某某书籍影响了某某的一生,所以有两种选择:一,以自己的经历为底;二,举例受文学影响的伟大人物。但是时间有限,她记人实在不怎么样,所以还是选了第一种思路。
她随手从本子上撕了页纸当草稿,在上面以时间顺序罗列出自己印象深刻的文学作品。
邹丽很注重孩子的文学底蕴,秦淑还是个胚胎时邹丽就在给她念各种幼儿书籍,包括识字卡片。幼儿时期因为工作忙碌没时间陪孩子,就给她买了几本童话,所以虽然提前上幼儿园,但秦淑认识的字比同龄人要多得多。
她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本童话书,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但每个故事都很有意思,让她念念不忘到现在,应该可以称为“白月光”吧?感觉是个加分项。
小学……《笑猫日记》和《淘气包马小跳》吧。老妈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后悔让她看那么多童话了,用邹丽的话说,秦淑就像是“活在童话世界里一样”,“不切实际”,就连对心理学产生兴趣并开始研究都是在那个时候——不过有些糟心事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不然容易暴走。
那时候自己好像还看了不少动漫?还写过“小说”?秦淑试着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大致情节。不过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相当幼稚,而且那两个小故事都多多少少受了那些动漫作品的影响,所以不算正式的作品。
五年级那会儿网络文学已经开始兴盛了,当时看见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作品,不过里面的坑一个接一个。秦淑当时不大,中二期少女热血沸腾的想过自己填坑。现在想来,真是自不量力。
初中的话,就《哈利波特》了吧。当时正是喜欢幻想的年纪,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她总是在想自己要是能成为里面的一个角色该多好。当时脑子里想法特别多,却没想过写下来。当然,现在也来得及就是了。
至于高中……秦淑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当初梦里的那片深海,呼吸不由自主的停滞了一瞬。那时候的事情就像被海底旋涡吞噬了一样,只模糊记得自己对身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完全就是在混日子,还浑浑噩噩的选了理科。那时候唯一让她有点兴趣的就是学校里的书,宿舍、食堂、教室、图书室四点一线,泡在书里的时间比在宿舍都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同学那里看见了《无羁》。她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类型的书,一看就入了迷,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看完后方觉遗憾颇多,于是有了“了却遗憾”的想法。
此后她的大脑就失控了。灵感不断迸发,笔根本停不下来,不分昼夜的写啊写,很快就写满了一个小本子。当时的感觉……怎么说呢?像是一个在无光的深渊中独行的人,久违的看见了光。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对“活着”没有欲望的,一心觉得自己活着和死了没有区别,而那本书让她久违的生出了一点欲望,活着的欲望。这种欲望让她忍不住去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写下了这样的书?
“你想要成为哪种作家呢?”
何霄的话突然响在耳边,秦淑手中的笔顿住。她看着纸上乱糟糟的大纲,居然从中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我想要成为怎样的作家呢?
一开始写那些小故事想来只是单纯的喜欢,觉得有意思。后来,是因为真的很喜欢那些书中的世界,想要从“读者”成为“参与者”。再后来,是因为自己想要成为作者那样的人。
她想要成为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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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淑顺着感觉把习作写完后,将那张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仔仔细细的收了起来。没人注意她在干什么,不然一定会好奇的问她:
“不就是张废纸吗?干嘛这么珍惜?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这是张藏宝图呢。”
秦淑估计会笑着说:“是啊,这是只有我能看懂的藏宝图。”
她想,看来要和妈妈好好谈一谈了。不过不是现在,隔着电话不太方便,回家后挑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那天,秦淑破天荒的主动给何霄发了条消息。很简单的消息,就两个字,但她知道,何霄一定看得懂——
【谢谢。】
那天,秦淑在日记里写道:
【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老妈安排的人生,但今天突然发现,我还是不想接受。原因就三个字,“不甘心”。
我不甘心当个普通老师,我明明有才华也有能力,为什么要把它们藏起来?为什么不能让它们被看见?好的故事,就应该被所有人阅读。没人喜欢又如何?没人看又如何?我乐意。
不是有句话叫,“理科生制造浪漫,文科生书写浪漫,艺术生演绎浪漫”吗,那我就成为这个书写浪漫的人。
何霄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作家,感谢张老师的题目,我想明白了。
我希望我写出的小说能成为某些人心目中的白月光,能为某些人在现实中受伤后提供一个避风港,能激发某些人的创作欲望,能成为某些人在深渊中看见的光——因为我就是这个“某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