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剿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被阻断, 不能再往前。
侍从来到马车前低声回禀:“殿下,若要移开那些巨石,再将那大坑填平, 怕是要耗费一两日的功夫, 眼下天色已晚,您看……是否要改道?”
从太原至西京城, 官道无疑是最快也是最便捷的道路, 路面广阔平坦, 一路供给也方便, 但却并不是唯一的路。官道两旁是密密匝匝的山林,山林之中也常有附近百姓通行的小道。
阻断官道的巨石像是自山上滚落,若强留在此处,极有可能被再次滚落的巨石砸中。
燕怀峥透光车帘凝眸望了望外面暗沈沈的天色, 点了点头:“改道吧!不过,让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那侍从一听, 便知其中深意, 当即肃了神色, 领命而去。
“殿下的意思是……”云眠望了眼前方落石, 心头萦绕起古怪的感觉, “这是有人有意为之?”
“平日里有人专司修缮维护官道, 如今既非雨季,又无暴雪,凭空出了这般状况,定是有人在不远处等我们。”
云眠心头微惊:“是杨家?”燕怀峥将杨延折磨成那般模样, 又专门将人塞进囚车绕太原城慢慢悠悠转了一大圈, 杨家想不知道消息都难。
燕怀峥扯了扯唇:“杨霆此人最大的软肋便是他的宝贝儿子,希望他别让本王失望才好……”
燕怀峥猜的没错, 高厝与杨霆稍一思量,便知燕怀峥这人是留不得了。可如何让燕怀峥悄无声息地消失还能不被人疑心到自己身上,两人却起了分歧。高厝主张谋定而后动,绝不可轻易出手,可杨霆却坐不住了。太原那边频频传来杨延凄惨的现状,如同拿利刃在一刀刀割他的肉般,让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杨霆睨了高厝一眼,轻蔑道:“高将军若怕,自顾待着便是。燕怀峥不过一黄口小儿,再如何心机深沈,还能有他外祖厉害不成?当年数万人的西州军都没逃出杨某刀下,区区一个燕怀峥又何足畏惧?”
高厝怒目圆瞪:“你当我是怕?老杨,咱们共事了多少年了?我只是担心……”
杨霆却一拍长案:“若总是担心这担心那,你大可如那云中鹤一般龟缩在壳子里,不闻不问便是,又何必跟着一起搅和?”
高厝自知再劝他不动,丢下句“好自为之”,便扬长而去了。
杨霆此话却并非盲目自大的,杨家势力在太原盘踞已久,亦有杨家军驻守在太原一带,要秘密调派并非难事。且燕怀峥在明,他们在暗,怎么算都该是万无一失之事。
燕怀峥一行众人调转方向,拐进官道旁密密匝匝的山林间。
冬日山岭寂寂,万物雕敝,只偶尔闻得几声拉长了声调的乌啼,听得人毛骨悚然。
云眠整颗心都悬着,只觉越往前走,心底的那股不安便愈发强烈。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裙摆上的暗金花纹,却忽地被一只温和的大掌握住,燕怀峥说:“安心,有我。”
又行了一段,马儿似感知到什么,无论如何不肯再向前。
果然,片刻后,丛林间闪出一队人,那为首的魁梧老者高喝一声:“显王殿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燕怀峥对云眠说了句:“乖乖在这里等我。”他掀开轿帘,矮身钻出了马车。
“杨将军,”燕怀峥依旧那t副散漫不羁的模样,“咱们的确许久未见了。”
杨霆身侧的数百个重甲军士手持弓弩,将燕怀峥一行人重重包围起来。数百之众攻围数十人,当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而面对如此阵仗,燕怀峥却似并不惊讶,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笑意,明知故问道:“杨将军这是得了什么军令?杨家军怎会在此?”
“私调军队”在大庸朝乃是重罪,杨霆却不以为意:“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只是之前老夫听旁人说殿下乃心思深重之人,老夫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老夫低估了殿下。殿下这些年,装得可辛苦?”
燕怀峥毫不意外杨霆竟这么快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淡淡道:“比起杨将军,不值一提。”
沈恕自接手杨延的案子,便知有一日会对上杨家,只是没料到杨家来的这般快,还是杨霆亲自出马。他自车内钻出,瞧见眼前密密匝匝的军队,骇了一跳,扬声道:“杨将军,您这是要作甚?杀我等灭口吗?”
杨霆睨他一眼,竟丝毫不将他看在眼里:“探花郎,杨某惜才,数次想要放过你,奈何你如此冥顽不灵,也罢!今日,探花郎便莫怪老夫无情了!”
“杨将军!”沈恕没料到杨霆竟这般狂妄,“你竟这般大胆,想要光天化日之下绞杀当朝王爷,绞杀朝廷命官吗?!”
“他有何不敢?”燕怀峥沈声道,“三十年前,数万条西州将士的命他都未看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你我?”
“哈哈哈哈!”杨霆扬天大笑,他自认为此行胜券在握,便没什么好遮掩了的:“我本不欲对你动手,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揪着过去之事不放,更不该那般凌辱於我儿!”
囚车中的杨延昏昏沈沈间似听到父亲的声音,待费力睁开眼,看到对面一众重甲军士簇拥着的人当真是自己的阿耶,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挥舞着双手,镣铐被甩得叮当作响,他哭喊出声,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嘶哑的声音:“阿耶……阿耶救我……阿耶……”
杨霆见到杨延惨状,心中一痛,眼中戾气更盛,他死死盯着燕怀峥:“那日,蒲城之事,也是这般天寒地冻,老夫站在高台之上,手只轻轻那么一挥,万箭齐发,你的外祖丶你的舅父丶你的亲族,一个个被打成了筛子!那日啊!连蒲城的天都染成了红色,尸体堆山填海……啧……”
他想要从燕怀峥脸上看到痛苦,看到挣扎,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倒是一旁的沈恕猛然转头看向燕怀峥,瞳孔巨震:“殿下您……”燕怀峥原来,竟是暮氏的血脉!
风穿过山林,吹得燕怀峥的衣袍猎猎,他站在车辕上:“所以杨将军今日,要给我等安上什么样的罪名呢?”
“这就要看杨某的本事了,就不劳殿下费心了!”言罢,杨霆轻轻一挥手,他身旁的重甲将士纷纷松手,箭矢如雨般落下。
重重箭羽落下,杨霆坐於高头大马上,瞧着包围圈中乱作一团的人马,脸上闪过得意之色。
只是,他的笑还未在脸上维持多久,便见车队中平平无奇的侍从忽地暴起,手中亮光闪过,默契地朝不同方向分散,将整个车队护在中央。
一阵纷乱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后,就要射向众人的箭矢纷纷被击落,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竟都是些训练有素的高手。便是他杨家军中这般的好手也没几个。
杨霆惊了一瞬,冷笑道:“殿下果真出人意料的很呐!”
虽如此,他却并不慌乱,双方人数悬殊,饶是那些人身手再好,也总有累的时候。
他再一挥手,正要对这些人发起二次攻击的时候,却忽闻山野间忽地响起阵阵马蹄声。
在杨家军的包围圈外,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魁梧男人奔到近前,在燕怀峥身侧下马跪拜:“河东道宣抚使魏良参见殿下!”
魏良出现的那刻,杨霆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会?此行他并未告知任何人,魏良怎会恰巧赶来?
燕怀峥依旧不慌不乱,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方才之情状,魏卿可看到了?”
魏良起身,面像杨霆:“杨将军私自调兵,意欲刺杀显王殿下和朝廷官员,臣以及众军士皆看在眼里。”
河东道魏良,是如同沈恕一般的硬骨头,至此,杨霆方知,自己终是轻看了燕怀峥。他怒目圆瞪:“燕怀峥,你设计老夫!”
燕怀峥一脸无辜:“本王只不过使下属先行几日,这才提前发现此处官道被人动了手脚,请魏宣抚使前来相助,何来设计一说?”
杨霆怒道:“你并无军权,竟私调军队!”
燕怀峥耸耸肩,将方才杨霆的话还给了他:“这就不劳杨将军费心了。”
魏良无视杨霆难看的脸色,示意兵士上前,缴了杨家军的械:“杨将军,烦劳您同下官一道上京面见圣人吧!”
他刚要将杨霆拿下,不料,斜刺里却冲出一道黑影,直直冲向杨霆。
魏良最先反应过来,他反手一挡,却也只是减缓了那人的攻势,自己被震得连退几步。杨霆借着这空档也反应过来,迅速后撤,避开了攻击。
杨霆看清了那人的脸,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谁?!”那个本已死在蒲城的人,此刻怎会出现在这里?
暮玱冷哼一声:“怎么?不过三十载未见,杨将军便不识得老友了?”口中说着话,暮玱手上动作却没停。
杨霆被逼的连连后退,满脸惊恐地望着暮玱,就像望着一只从阴诡地狱爬出的恶鬼:“不……你不是暮玱,你不是他,他早已死在蒲城,是我亲手射杀的他,也是我我亲眼瞧着他倒进尸海的血泊里……你究竟是谁?”
暮玱冷笑:“许是西州的数万英魂不许我死,要我亲手来索你等的命,以祭我西州枉死的儿郎!”
他伸出手,重重拍向杨霆颅顶,可未料,燕怀峥却忽地出手拦下了他:“舅父!”
暮玱不可置信看着闪身而来的燕怀峥:“峥儿!你这是做什么?”
燕怀峥唇线绷直:“他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