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嘉园13号楼，2101室。
冬日的晨光透过积满冰花的玻璃斜斜切进房间，王欣放下手中印着咖啡渍的马克杯，杯口腾起的热气在零下十二度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他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指节在布满血丝的眼眶周围留下淡红的压痕。
窗外五道口大街的梧桐枝桠上覆着积雪，偶尔有碎冰从枝头坠落，在空荡的街道上砸出清脆的响。
窗上贴着一个红纸剪成的福字，在冰冷的京城，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的慰藉。
玻璃窗上倒映着红纸剪的福字，浆糊还未干透的边角在暖气口吹来的热风里轻轻颤动。
这个昨夜临时从便利店买来的装饰品，此刻正歪斜地贴在结霜的窗棂上，在满室冷色调的金属办公桌与服务器机箱间，倔强地洇开一抹暗红。
昨晚是除夕，但他却依然在公司奋战了一夜。
这是饭否的老地方，就连以前的工位都没什么变化。
除了张一明和慕容均……
王欣的视线扫过对面两张积灰的工位——左边那张还摆着半罐过期的雀巢速溶，右边显示器边缘贴着的便利签上，“饭否上线测试流程“的字迹已经褪成淡蓝。
但随即，他的嘴角又闪过一丝倔强。
你们弃我而去，我偏要东山再起，证明给你们看看！
他看了一眼亮了彻夜的电脑屏幕，脸上闪过一丝欣慰。
这款新软件的核心功能已经开发完毕，剩下的就是一些界面ui和包装设计的问题了。
只要这些细枝末节打磨完成，这款他在饭否之后，再次精心打造的软件很快就能上市推出。
到时候，他一定要让张一明、慕容均……还有陈诺好好看看！
他王欣，不是无能之辈！
狠狠挥了一下拳头，发泄出了心中的一口怒气，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心中欣慰，这大年初一，居然还有人想起给他这个失败者拜年，真是让人感动啊。
他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面出现的名字，眉头一皱。
“陈诺？”
王欣不敢相信地念了出来，下意识地就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叮铃铃的铃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回响，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旋转，跟鬼来电似的。
王欣深呼吸了一口，再次拿起电话，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陈诺那熟悉的轻快语调：“新年快乐啊王欣！”
王欣再次深呼吸，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假装冷静地开口：“啊，新年快乐。”
“怎么这么冷漠啊？”听筒里传来陈诺贱兮兮的声音，“该不会大年初一还在办公室加班吧？”
“关你什么事！”
听到陈诺这句话，王欣假装的冷静一下就破功了。
但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波动，于是他第三次深呼吸，然后冷声一声：“有何贵干。”
“哎呀，你这话就让我有点伤心了，我们可是曾经亲密无间的邻居啊！”
“谁和你亲密无间了！”
“上下楼的距离！多亲近啊！”
“隔三米多！”
“三米才多少啊！我和你连一起都三米多了！”
眼看着陈诺扯个没完，王欣停止了这个无聊的话题：“行了，我还忙呢！有屁快放！”
“是这样的，我手里有一个特好的项目……”
“不干。”
“你都还没听我说是什么！”
“你嘴里放不出好屁！”
“真的特好，你一听就忍不住想干的那种！”
王欣冷笑一声：“不可能，绝不可能，尤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这边还有……”
“团购。”
“……”
王欣愣住了，“什么？”
在反应过来之后，他猛地转身，后腰撞上办公桌角。
他倒抽着冷气，手掌撑住桌沿才稳住身形，显示器因震动亮起休眠画面——正是他刚完成的团购系统后台界面。
“团购，干不干？”
“什、什么团购，我都不知道你在……”王欣看了一眼屏幕上刚刚完成的团购核心程序，支支吾吾地反抗着。
“哎呀，别装了，过年家都没回，在办公室加班搞团购程序，对吧？”
陈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似乎对于他的动向了如指掌。
“你监视我？！”
王欣腾地站起身来，开始在办公室里左右张望。
目光扫过角落的绿植盆栽，又落在天花板四角的监控摄像头上，那些黑洞洞的镜头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戏谑的眼睛。
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监控视频的角落，都被他怀疑的目光扫视了一遍。
“哎呀，别找了别找了，我招了，我猜的。”
陈诺无奈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我听张一明说过，趁着海内外团购兴起，你打算如法炮制，也做一个国内版的团购程序出来，现在各家团购都争相上线，我猜你肯定也急着把程序做出来。”
听到对方的解释，王欣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确实如陈诺所说。
自从饭否失败之后，王欣对于下一个项目选择什么方向一直犹豫不决。
直到近期，国内上线了第一家团购网——满座网。
这让王欣充满了焦虑。
其实观察王欣在国内创业的履历就能发现，他一直都是走在国内模仿海外成功软件本土化的第一人。
当年脸书火的时候，他立刻创办了校内。
后来推特崛起，饭否就紧跟着成立。
前段时间，海外团购网groupon爆火，他还没做好重新创业的准备呢，结果就被满座网抢了先。
这让一直走在拷贝最前沿的王欣心急如焚，立刻启动了团购项目的开发。
项目开发得很顺利，核心部分在年前就已经进入到了收尾的阶段，他不愿拖进度，所以才会连家都不回，硬是独自在京城，饭否原来的老办公室里，通宵达旦地将核心程序完成。
原本心情大好，但却在这时候接到了陈诺的电话，甚至陈诺在电话里还主动提起了团购的事！
一段并不太美好的记忆又在王欣脑海中浮现。
当初饭否做得正兴盛，王欣觉得国内推特类应用必将被饭否主宰之时，突然被停止服务，陈诺创立的同类型应用微博却凭风而起，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推特类平台，并且统治至今。
自己败了也就罢了，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换一个项目再做就是。
但在这个时候，陈诺又出现了！
难不成他又要在团购类项目插上一脚？
想到这里，王欣再也忍不住了，问道：“陈诺，我也没招你惹你！怎么我做到哪你就跟到哪？饭否的事就算了！团购你还要来和我打？！”
说到最后，他声音都有些嘶哑。
电话里的陈诺一愣，这才笑着道：“你误会了，这次真是来找你合作的。”
“不可能！”王欣头一昂，对于陈诺的鬼话表示不信一点！
“真的，你团购的核心功能开发好没有？”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王欣冷笑一声。
这小子，还想诈我？
谁知道他是不是自己也正准备团购项目，打电话来刺探军情的？
想从我嘴里套出话来？
不可能！
当初就是太单纯，让陈诺每天都在饭否办公室转来转去，把饭否的运营策略和核心人员都给拐走了。
这次还想让我再上第二次当？
做梦吧你！
陈诺贱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行，你不告诉我也行，我就当你没完成咯，这样的话，我去联系满座网好了，虽然他们号称国内第一家成立的团购网站，但是呢，我听说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运营推广，既然你不想合作，我只能把这次运营推广合作的机会，送给他们家咯。”
王欣没有出声。
陈诺继续旁若无人地说着：“听说满座网的老板是陈昊志的老合作伙伴啊，要不然我喊他们联系一下，一起把团购做起来好了，毕竟我手里抓着微博，随便分享一下团购，可能就几千人成团了，多方便啊！哎呀，这事就不和你说了，我先和那边联系一下……”
听到陈诺准备挂断电话的声音，王欣终于忍不住喊道：“等等！”
陈诺疑惑道：“嗯？还有事儿？赶紧的，我这边的项目可急呢。”
王欣吞了口唾沫，心中在判断，陈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吧，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都是真事儿。
满座网的老板冯晓梅，曾经和陈昊志一起创办过爱卡汽车网，两人关系不错。
而陈昊志又是橙子旗下触控科技的负责人。
陈诺真要去和满座网达成合作并不难。
关键是微博。
陈诺那句“用微博分享团购”彻底击到了王欣的痛处。
如果当初成功的是饭否，那王欣现在就手握推特类的流量入口和团购类的商业化场景两大杀器。
只要这么一结合，甚至说不定颠覆国内现有的互联网秩序！
多么诱人的结局！
结果被陈诺截胡了！
可若是真的吧……
陈诺为什么要说给自己听？
总不会……
这家伙真想和自己合作？
带着满腔疑虑，王欣主动问起了陈诺：“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我想做一个团购项目，想来想去，觉得你最靠谱，所以找你合作来了嘛！”
“团购项目？你要卖东西？”
“嗯，老家村子里，果农们屯的一批橙子，量比较大，我想了一下，只有团购能快速消化掉了。”
橙子？
王欣万万没想到，陈诺打电话给他，竟然是因为这玩意儿。
但随即一想，又觉得合理。
人家公司都叫橙子科技，卖卖橙子怎么了……
挂断电话后，王欣伫立在窗前良久。
晨光渐炽，融化的雪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将那个残破的福字晕染成模糊的暗红。
他忽然抓起马克杯将残存的冷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管，激得他眼眶发红。
只要陈诺别下场和他抢团购的饭吃，一切都好说！
这边陈诺挂完电话，一直在旁边偷听的萧良终于忍不住问了：“哥，不是说要用电子商务网上卖吗？你说半天团购，到底啥是团购啊？”
“就是召集一大群人一起把这批橙子买了。”
陈诺的回答言简意赅。
萧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样就不用一点点慢慢卖掉了！”
但他还是歪着脑袋想着：“可是上哪找那么多人呢？”
说着，他一拍手：“我知道了！公司号召！”
陈诺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要是发福利，员工们还谢谢你念你的好，你要是号召大家搞团购，信不信每天晚上都有人叠小纸人扎你？”
萧良摸了摸后脑勺：“哎呀，搞点优惠不就好了嘛！”
“确实需要搞点优惠。”陈诺难得地肯定了萧良的想法，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事儿嘛，就得交给你萧总去谈了。”
“啊？我？”
萧良指着自己，一脸惊讶。
“要不然呢？大事小事都我办了，那带你来干嘛？”陈诺瞥他一眼，“我看那个曾凡博有点机灵劲儿，你去和他谈谈，把价格压一压，我们给他搞个大团购。”
接下来，他跑去和老爸讲了一下计划，陈学明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是说，能把这批橙子一起打包卖了？找到买家了？”
老陈脸上满是惊讶，没想到自己儿子还真有点本事。
“算是吧。”陈诺也懒得和他解释，反正只要结果一样就行。
接下来，萧良也很快和村民们谈妥了。
所有橙子以两块三一斤的价格参与团购，物流运费另算。
虽然相比三块钱的卖价有所折损，但萧良也说了：“就这个价，保证给你们全部卖完。”
就这一句话，比什么都好使，村民们几乎连半秒都没犹豫地点头答应。
陈诺也和京东的地区经理联系上了，从现在开始，京东物流全面接管所有橙子的仓储和运输。
半天时间之后，王欣那边的团购页面也上线了。
说是说团购页面，但其实界面都是陈诺想办法找橙子科技的人弄的。
没办法，王欣那边人手不够，短时间要把整个团购完整做出来还需要时间，但基本功能已经能够提供，只需要加上界面ui就行。
一切准备就绪，陈诺在微博上，用自己的账号发送了一个团购活动。
#美团团购，大年初一暖心助农#
他这账号现在在微博上粉丝数直追最火的那几个大v，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整个微博都传遍了。
满座网虽然已经上线，但还在完善功能，并没有真正地投入运营推广，所以这是绝大多数人头一次听到团购这个名词。
陈诺发出的团购页面简单易懂——以没有中间商的价格，卖出质量最好的产品。
前提是要成团购买。
陈诺家乡的橙子本来就全国有名，而最好的那一批，就是曾屋村的这一批了。
往年这些橙子，卖到其他城市，特别是北方地区，算上运费，抗寒处理，动则要八九块钱一斤。
这次团购价格在加上运费之后，平均价格居然不到五块！可以说是质优价低的好东西！
王欣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条微博，感觉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他身边赶来办公室加班的新同事惊声呼喊着：“这词条还带美团名字了！”
说着，还朝王欣投来崇拜的目光：“王总，还得是你啊，请得动陈诺这样的大咖来给咱们美团的上线活动打广告！”
王欣嘴角抽动：“呵呵呵呵，以前……是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