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京的第一天,我被黑中介骗走了我几乎全部的积蓄。
付了押金,付了房租,我用钥匙却打不开锁,然后门开了,里面啤酒肚胡子拉碴这房子真正的主人皱着眉头粗声粗气问我是谁。
这里好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我却没有地方可去。
我躲到了地铁站,靠墙坐在行李箱上,看人来人往。
穿着校服的、西装革履的、打扮精致的,面前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在我眼中略下残影。
是一副巨大的,关于社会齿轮的壮丽画卷。
而背景,是地铁站的LED板,那上面一张图片。
冈仁波齐。
倒映神山的溪流、戈壁和飞鸟。
日照金山,天好蓝。
生命,渺小如同尘埃。
世界的中心吗?
不是,这是哪呢?
这是北京的地铁站。
所有人都在为生计奔波,没有人会为这座山停下脚步。
它伫立在这里,神圣,却又孤独。
我陪了它三个小时,十二点的时候被人从地铁站赶了出去。
我又拖着行李箱被迫流浪,街上人都不多个。我走开好远,路过一座庙。
说过的吧,我是现实主义,也不信神,不信佛。
然后我走进去,投了二十块钱求了串开过光的手串。
不是什么好的木料,色泽和香味都烂得出奇。
而我还是戴在了手上,在佛像前烛光中闭上了眼。
“阿弥陀佛。”
可能是这个钟点的愿望清单太少,我捡了个漏,可能是初次许愿的人比较容易得到眷顾,可能我这个没有信仰的自由人实在太过虔诚。
上天可怜我。
睁眼再看手机的时候,我在朋友圈投的石头没有沉向大海。有一个刚在北京结束实习的师姐联系上了我。她说刚知道我的处境,说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落脚。
她要把自己实习期租的房子转租给我。
师姐好像是我的救星,我欣喜若狂认定这一定是佛祖派来打救我的,所以我将她后面说的房子空了一个星期,她走时也没有收拾之类种种的话都忽略不见。
我在凌晨一点钟打车。太安静了,无论是马路还是车厢。坐在后座的时候,我的手塞进背包里死死攥着一把水果刀。
然后三十分钟之后,我打开门,看见了死老鼠。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在CBD里擦肩而过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下班之后,会回到一间怎样的屋子里。
垃圾场。
化妆品,粉状的、胶状的、液体的碎在了地面,糊成一团隐约还发着霉。另一边,调料酱汁油污锅碗瓢盆在水槽散着恶臭。床头柜是一堆杂七杂八的零食,老鼠咬开了辣条袋子,油渍从桌沿滴落而下,红的像血。床上是死了一片的蟑螂。
老鼠化妆品酱汁辣条蟑螂在这十几平的单间相得益彰又各自大放异彩。
我浑身发冷,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地下室的湿气。
我才仔细去看师姐的消息,她说她计划是让房东请人来收拾的,让我应急,让我不要介意。
我自然不能一边吃饭一边骂娘。
我只能感恩戴德,然后走进这里。
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落脚。这里桌子椅子地板全是垃圾。
我挑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瓷砖,再度坐上行李箱。
在拿到我985大学硕士学位证书的时候我天真以为面前是一片光明,我憧憬了一个极度美好励志的未来,此时此刻却只能被囚禁在行李箱上看面前满目疮痍。
太黑了!
我呆坐了很久,眼中时而是那只死老鼠,时而是地铁站的冈仁波齐。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认命,然后我站起身来,一件一件的垃圾开始收拾,一寸一寸的地方开始打扫。
拖干净地板的时候,天亮了。
我收拾干净了自己,两个小时之后去办入职。
那会儿,我们公司实习生还是有机会可以转正的。
大多数时候,我们实习生都是被困在工位上战战兢兢。
没有项目,我们做的大多数事情是——买咖啡,买午饭,买下午茶。
这里所有人都很忙,接电话、打电话、对接项目、开会、讨论选题。
我每天坐在工位上打开文件夹,关闭文件夹。
这是一种干着急却难以突破的困局。
我坐在这里,却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得像在坐牢。
那时起,我关注了萧鸰。
彼时她已经小有名气,冈仁波齐那套图实在太过惊艳,让她名利双收。
她三天一套图,定位跨越东西南北,她的取景框里一会儿是山,一会儿是海,一会儿是戈壁,一会儿是滩涂。
我每天坐在三平米的工位,看她足迹踏过世界每一个角落。
而我被困北京。
我照不到的阳光,吹不到的风,去不到地方,她都代替我一一实现。
我着了魔似的看她拍的每一张照片,我好想……好想站在她的身侧。我想离开这里,我想看山川海洋,可我每天看的是地下室漏的水,地铁站挤的人,和同它主人一样迷茫到死无所事事的电脑。
我每天都想逃,可理智又将我死死拴住。
我拯救自己唯一的方式是共情萧鸰的自由。
我靠她撑过了实习期。当然我能转正的原因还是归结于我自己。我实在太能吃苦耐劳,我做什么工作都面带微笑毫无怨言,跑腿、端茶送水、打印文件,我脾气好得不行,况且我也不否认,我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我一点一点的刷存在感,直到好几个星期之后,才终于有机会跟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