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佩把桌面收拾干净,再抬头看我。
“得啦,你也甭这样看着我,老娘饿不死。”
我象征性点了点头。
她又说:“倒是你,听说老陈早有出去单干的打算,总监的位子迟早空出来一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既然没喇你脖子,保不齐,就会把你给抬上去。”
我扫了眼四周,皱了皱眉,“你这张嘴,可别害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反正我是赎身了,谁爱看脸色谁看。”
林佩佩合上箱子要走,我总觉得有话没有说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而是她很快开口了:“你还记得晴姐走的时候和我们说了什么吗?”
晴姐,我们助理编辑时候的leader,早两年跳槽走了。
我回忆起她当初说的话,当时没有听懂,现在想来也颇多感触。
她当时和现在林佩佩一样的姿态说出那句话。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我说。
林佩佩笑了笑,“对啊,这句话我再送你一次。Fiona总觉得你是个理性的人,但我知道,你其实更感性。但是职场嘛,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同事,只有永恒的利益。”
我很是明白。
世间人走茶凉曲终人散之事千千万,我总不能件件都拣出来伤春悲秋一番。
工位上的人不断在变,可我真的要送走林佩佩的时候还是莫名一阵唏嘘。
她抱着箱子迈开腿去:“走了,升职的时候记得请我吃饭。”
回到工位的时候有些恍惚出神,后来小季敲了敲我桌子找我做汇报。
我点了几句,又说:“下周日推的时候再check一遍,三审三校别忘了。”
小季吱唔了半天才说:“姐,我后天办离职。”
“啊?”我抬了抬头:“你签了多久?”
“五个月。”
我无来由叹了口气,“五个月——这就五个月了……”
小季忽的站直了身子,满是诚恳:“姐,这几个月我真的学到了很多。虽然工作强度很大,但收获更多,姐是我见过最专业的人。真的——”
我笑着打断她:“小季,接下来什么规划。”
她回答:“出国前还有几个月的空窗,下一家我想试着投一下创恒集团的运营岗。想简历更漂亮点。”
我仰在椅背上撑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笑。
小姑娘被我笑呆了,愣了半天。
我才开口:“推荐信我来写,他们人事Linda还卖我点面子,你走内推吧。”
小季瞬时蹦出喜色,就差流出泪来:“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我见她喜出望外却沉了思绪,低声喃喃道:“会者定离呐……”
“姐说什么?太高兴了没听清。”
我手按上鼠标准备工作:“我说工作记得交接好,走吧。”
走吧。
小季正式离职的那天我不在。
迎面,无数推着行李箱的人和我擦肩。
我手握着一张机票,站在机场三里开外,却没再迈出一步。
机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现在是下午两点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是匆匆人流中唯一驻足的人。
飞机在头顶掠过,于万里无云的天空划过一道轨迹。
她在等我吧。
即使我说过我不会来。
她一定抱有过幻想,我会在最后时刻和她在登机口重逢,我会义无反顾地丢下一切跟她走。
就像我也幻想过,半个小时后,我站在这里抬头看飞机起飞,下一秒钟她笑着在身后叫我名字引我回头。她为我,要做归巢的鸟。
无论哪一个画面都是偶像剧最经典的结局。
可惜,我们没有在演戏。
我二十几年的光阴是读书、考试、读书、考试、实习、工作、升职,工作,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我放弃了我所有的理想去迎合,迎合考官、迎合形势、迎合市场才走到今天。我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多煎熬,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东西,她叫我一朝放弃跟她远走高飞。
凭什么?
这对我来说不是爱情和面包,是生存还是毁灭。
我没有办法跟她走就像她也决计不会为了我而留下。
这里的山河困不住萧鸰,她的才华和野心都不止于此。
我又凭什么挽留她?
我们都太过自私,祈望用爱情拴住对方,可我们就是这么自私,双双不愿放手妥协。
结局是她展翅高飞,而我继续在海里日夜呼吸困难。
私奔,一次就够了。
我曾经也尝试过无端放纵甩开一切跟她逃,很浪漫吧?Fiona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把我打回原型。
我实在太过平庸。
平庸得没有办法为这个故事增添一丁点戏剧效果。
萧鸰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一定跟你走。
然而,然而不是。
今天明天后天,都不是。
我还有以后。
你也有以后。
没有以后的,是“我们”罢了。
我早预料到结局的。
也曾缔造过无数个告别的。
“我爱你,但我不能只爱你。”
“会还给我吗?”
“我想留住你。”
“是真情还是假意?”
“是每个粉丝都会接到你的幸运来电吗?
“我们还会再见吗?”
看,我曾说过无数遍爱你,也曾道过无数遍再见。
珍重。
三点。
我仰望那部飞机升空。
它带着我所有的爱连同我因爱而凝聚成的那一抹灵魂到世界的另一端。
她在我的眼中融入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