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匠北朝里应了一声,又沉默一阵。
两三秒,再开口,温柔从容,陈匠北对麦咚西说:“小麦,人不做有效的事情,再努力都没有意义。”
麦咚西仍是没有说话,她在消化,消化陈匠北的事,消化自己的事。
而陈匠北不再等她,直接道别:“我去忙了。”
麦咚西:“好。”
过了会儿,麦咚西又:“你……”
陈匠北:“嗯?”
麦咚西苦笑一声:“没什么,你去吧。”
陈匠北:“好。”
再后来,香港出台新规,所有餐饮店不允许开放堂食。各个店家叫苦不迭,大家说,这真是要完蛋了,全部人一起喝西北风得了。
麦咚西倒是再也不用洗盘子拖地擦桌子了,她却在这个时候忙了起来。
她开始拍视频,什么都拍,拍烧鹅出炉,快刀切叉烧,拌手撕鸡。拍照视频直播,什么都来,刚开始没人看,但她锲而不舍地发。
没几个人能理解,银姨有时候嫌她别人在干活她拿着手机在旁怼着太碍事,她跟麦咚西说过,你拍这些东西又没人看,还不如多搞几个优惠活动降降价来得实际。而且,我们做街坊生意的,你这个什么平台,我们又不看,你指望大陆人来吃,他们现在连海都过不了。
麦咚西笑笑,没解释,她自己也没底,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陈匠北也是难得理解支持并帮助她的人。
人很奇妙,总是同频却又不同频。
麦咚西在陈匠北本人也同样过着一塌糊涂的生活同时却冷静客观地给她专业意见的时候,在想,爱一个人,也不一定要成为恋人。她只能这么想,催眠自己这么想,用来说服自己,谁叫她越来越爱。
过了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万物复苏,环境好了很多,管制也不那么严。英华捱过了寒冬,迎向一股热潮。
英华烧腊火了起来。用消费券的香港人,来打卡的大陆游客,看见有人排队笃定这家绝对好吃的路人,英华日日爆棚,走上了新的更好的轨道。
金枝把伙计们重新招了回来,还要扩大规模,画新的商业蓝图。麦咚西功成身退,后续的事情不多理会,当然,洗碗拖地再也不需要,连送货都不必,她偶尔坐坐前台收银,偶尔更新视频,这个人又有了大把的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初游手好闲做西营盘叉烧公主小麦的日子。
只是现在,所有人叫她西姐。
那年2021,西姐二十八岁。
马雯和阿常他们见麦咚西搞营销效果显著,都纷纷效仿,来取了趟经就各自回家实操。麦咚西倾囊相助,虽然不及英华的这般好,但也总有效益。
结果是所有人都忙了起来,他们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上帝好像将曾经慷慨赠予的闲暇时光都收回,但他们大概不至于深夜在后厨打碎碗筷。
麦咚西时常一人戴着口罩在外游荡。
没有目的地瞎走,总是走到半路回忆起和陈匠北一同经过,再看,怎么变化如此大。
有一天晚上,凌晨,路上已经没有人,她经过一条许久没来的街道,听不见记忆中的声音,也看不见折叠桌红胶凳,没有香味——那家沙茶牛肉火锅倒闭了。
她数数日子,想起来,又是一年樱花季。
她和陈匠北已经四个月没有联系。
麦咚西有些累了,她往前走两步,索性坐在路灯下,背往后靠着灯炷,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给陈匠北打视频。
初春凉,她裹紧了外套,口罩闷着她的脸,她在黄色灯光下盯着手机出神,电话铃声盖过她的呼吸心跳。
直至屏幕画面出现了陈匠北的脸。
陈匠北在家,没戴口罩,长发披散着,没有化妆,淡雅的,容貌仍是美丽,神色却十分疲惫。
她没有指责麦咚西为什么只露半张脸,这多不公平,她什么都没说。
麦咚西应该打声招呼,说好久不见陈匠北,可是她盯着对方妩媚而空洞的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十秒钟之前在论证思考说话该用普通话还是粤语的这个行为好多余。
现实总是由不得她想。
而陈匠北同样无声凝视她的眼。
麦咚西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陈匠北始终平静始终淡定始终不说话。
泪水在眼眶中挣扎,麦咚西还撑着不要眨眼,千万别开始哭泣。
但她看不清楚陈匠北了。
麦咚西的视线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所有事物在她眼中改变了形象,变得扭曲、黏腻、诡异。变得物是人非。
麦咚西不甘心不死心望着眼中已经虚化的陈匠北。
沉默,这个对望跨过东西南北。
什么都不清晰,只剩下了轮廓,陈匠北大概还是她脑海中的样子,温柔、优雅、无法靠近。
一分二十七秒,麦咚西挂断了视频通话去哭。
眼泪洇在口罩里。
麦咚西后来想,她和陈匠北大概是一句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彼此相爱,不如各自安好。
从此之后,她们不再联络。
19.是盛夏还是剩下
崩盘重建,一瞬间的疮疤与溃烂,用时间去填补填补填补,想要修复如初,所有人都呐喊这不应该是我们的轨道。
渴望愈合。
人和社会。
一切都在变好,人们曾经如台风天一般被困在家里,现在还是能出来,上班上学、吃饭聚会,所有事情都照常,全复原。我们坚信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任何艰难险阻都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