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天
许廷川楞在原地,他没太明白姜可瑜说的话,又在心里仔细地想了一遍,依旧没反应过来。
“什么......什么未婚妻?”
姜可瑜看着许廷川,眼睛里还有朦胧的雾气,重覆了一遍。
“就是上次我在酒店大堂遇见的那个姐姐,奶奶说你们要订婚了。”
许廷川听清姜可瑜的话,皱着眉不知所以,在援外之前他已经明确和父母说过了,他是不可能娶黄恩宁的,他也没有再见过她,为什么还是有他们要订婚的消息传到爷爷奶奶,甚至姜可瑜的耳朵里。
“阿瑜,不是,她不是,我没有......”许廷川不知道从何解释,更不知道怎么开口,词穷的那一刻有些着急,耳尖细微不易察觉地红了。
姜可瑜有点没理清许廷川说的话,目光茫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
“她不是我未婚妻,我们俩也没订婚,我们都只见过几次。”许廷川很认真地和姜可瑜解释,怕她不信又急切地补充了一下,“她是爸妈介绍认识的,但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他们了,我不可能娶她,也不会和他订婚。”
姜可瑜很努力地消化这个消息,高兴於他还不属於别人,又失落於许家早晚会找到与他相配之人。
“原来是这样......”姜可瑜小声地念叨了一下,低下头也不敢看许廷川。
以许家在北川的地位,想要找到儿媳妇必然是要门当户对,才貌双全,她一个被收养勉强在北川温饱的孤儿,怎么会入得了许家父母的眼。她怎么敢妄图成为许家的儿媳。
姜可瑜又想起了当年许母的话,心隐隐难受,一时冲淡了得知许廷川没有订婚的喜悦。
“那......等你以后,以后找到了......嫂子的话,带我见见。”
许廷川听到这句话,眉心动了一下,眼神里的光暗淡了几分,不想回答姜可瑜的话,忍不住失落,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是这样希望的吗?
许廷川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的胸前手术之后长长的疤,心口抽疼了一下,收回落在姜可瑜身上的目光,羞愧至极,不再敢看她。
他其实也没有想要过分地占有她,只是想陪在她身边,和小时候一样。
只是现在,当她真的说出,让她去找别人的时候,他的心结结实实地疼了。那份不愿意被人发现的占有欲,浮现在心底,他擡眸,有点悲伤地看着她。
从他被确诊先心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许家放弃,才出生没几个月就做了微创的室缺修覆手术,之后几年吃药覆查才保住了性命。但禁不起折腾,也没办法操劳剧烈运动。再之后许嘉航许嘉悦就出生了,他被送到了南湖爷爷奶奶那边去养,十几年都没有再覆发过。
直到高考结束那年。
得知他高考大捷的父母回到南湖,开始只说带他回北川小住,但到了北川就着手让他申请国外高校商科,他不从,却又偏偏这时候先心病覆发,回到南湖也做不了手术,更上不了学。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国外做手术。
他和父母达成共识,他可以去国外,可以离开南湖,也可以毕业以后都定居北川做幕后的操盘手帮许家打理生意。他只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如果活下来他想学医,二是请他们等姜可瑜毕业后为她安排最合适的工作。
他没有机会回南湖和姜可瑜告别,更不知道这次覆发会不会要了他的命,他只能接受手术,积极治疗。
治疗的过程漫长又痛苦,他在生死边缘徘徊,即使再想念都不敢联系她,怕真的抗不下去,给了她希望又破灭,她会格外难过,只能无声无息的消失......
左心口疼得格外厉害,手术之后落下心口疼的毛病,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原地踉跄了一下。
“哥,你怎么了?”姜可瑜看他脸色不太好,有点担心。
许廷川摆摆手,没吭声也没解释,只是强忍笑着说没事。
陪着姜可瑜又在天台上吹了会风,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开口。
悲伤的情绪被渐渐冲淡,姜可瑜闭上眼,压制住内心汹涌而来的回忆和悲伤,接受索亚离开的事实,希望他真的如许廷川所说,和他的亲人们团聚了。
未婚妻虽然并不存在,但她依然没有勇气和信心,关於许廷川,她现在仅存的只有胆怯和观望。
无尽的暮色,坠落的太阳,他们并肩站立着,中间隔着的距离微末到看不见。
许廷川微微扭头,馀光落在姜可瑜身上又很快收回,即使没有其他人在,还是会担心不小心露怯。
折腾了一天,回房间之后,姜可瑜努力尝试着给自己换了药,因为一只手不太方便,所以笨拙费力,伤口的地方还没长好,一动就钻心的疼,花了好长时间才弄好。
才刚弄好,许廷川发来了消息。
【伤口自己上药可以吗?】
【已经弄好了,我自己可以的。】
许廷川看着姜可瑜回了消息,稍微放心,放下手机,又看了会文献,去洗手间看了看,难得有水可以洗澡。
脱下衣服,许廷川开淋雨的水龙头的时候,瞥见了自己开胸手术留下的疤痕。
他知道这条疤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又长又狰狞,他曾一度很羞愧於面对自己的身体,偶尔脑子里闪过姜可瑜的脸的时候,会更觉得自己实在是残缺丑陋,下意识地用手去遮盖,但是摸到凹凸不平的地方时,心里又难受了几分。
水的温度不高,从头顶落下来很快浸湿了头发和皮肤。
许廷川有些苦恼地搓了两下头发,轻轻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今天站在天台上的画面。
她今天是在说,以后要他找一个其他的女孩结婚吧。
许廷川扶着墙壁有些喘不过气来,垂着眸子略有些痛苦,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
在国外做手术,治疗,康覆,都是他孤身一个人,父母很少来国外看他。虽然请了人来照顾他,但是也没办法事无巨细,后面他能下床,便也再也不愿意别人碰他。
异国他乡,医院病房,漫长的黑夜,他清醒着忍受身体上的痛苦和心理上的孤独。甚至口渴的时候,他也只能勉强挣扎着自己下床。那一场手术,直到刀口愈合,出院的时候,他清瘦的快要脱了相。
覆查,体检,各种药物,他麻木至此,一边守着学业努力一边苟延残喘。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一直在坚持。
整整几年的覆查和治疗,性命是无虞了,但依然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六年,整整六年,他拼劲全力地康覆,每一晚都会梦到回南湖,梦到已经回到她的身边,靠着年少时那些美好的回忆,他熬过了后面又一次手术,终於回到了她身边。
也不是为了奢求还能有机会和她在一起,占有她,只是想着,哪怕就在她身边,保护她,远远守护她也好。
日日夜夜,为了回来,他忍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治疗,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这些痛苦,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水流哗哗地从头顶落在脚边,溅起了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
许廷川很努力地不去想这些,却偏偏根本忘不掉,心口的疼越来越强烈,快要无法忍受了一样。
他从浴室出来,匆忙穿上衣服,跌跌撞撞地去拿了拿药,囫囵地吃了几粒,好久才缓了下来。
躺回床上的那一刻,他连呼吸都是乱的。
好久好久,才平覆了下来。
在南湖那些年,他身体一直也都不太好,但是不过分剧烈运动,按时吃药,基本正常生活是没什么问题的,姜可瑜知道他有先心病,还会刻意照顾他,总是担心他会不舒服。
他最喜欢她坐在自行车后面,开心地笑。
莲仓巷那么长,就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爷爷奶奶会等着他们回家。
回忆总是格外美好,许廷川的疼痛得到了轻微的缓解,满头的汗,就连枕头上都被沾染了湿意。
轻叹了口气,许廷川喝了点水重新躺好。
不能拥有是一回事,被她推开,宣判了绝无可能又是另一回事。他又拿起了那枚平安符,贴在胸口,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勉强偷偷安慰自己。
至少,他回来了。
至少,他们之间,现在还没有其他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