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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湖旧事

许廷川伏在案前,清风吹动了一点点他干净的衬衫,提起笔在淡绿色的扇面点染开。

其实在国外他有自备了一套笔墨,除了学习,他唯一的娱乐活动也就是写写字,这样时间会过得快一点。

因为扇面不大,许廷川特意换了更细的毛笔,写了小楷。

遒劲俊逸的字体在扇面上慢慢显现,姜可瑜等着他写完,才转到桌子的另一边去看。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姜可瑜看着扇面上的字,不自觉读出来。

窗外开始下起雨,并不是那种瓢泼大雨,是江南水乡那种最缠绵细腻的绵绵小雨。

书房在二楼,透过木质的整排窗子看出去是满院的翠绿和生机,狸花猫跳上了桂花树,夏日绵长,如画一般的午后盛景。

姜可瑜念完,被这句话拨动了心弦,仰头看了一眼许廷川。她想到关於这句诗的含义,又不确定,慌乱中还夹杂着期待的目光在许廷川的身上流转了半刻。

但她不知道,这句诗的意思,就是许廷川所想。

离开姜可瑜的这六年,他知道这样一走了之她一定在心里怨怪了千万次,怪他无情,怪他狠心,但这些都并非他所愿。他的心里始终,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默默地关注和守护着她长大。

他们的目光凑在一起,许廷川没有躲闪,同样看着她,很真诚很温柔。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掉落了微小的一粒在他的鼻尖,姜可瑜伸手去捉。

忽然就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这句诗,会不会,就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许廷川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过短短一刹那就被及时地克制住,她下意识地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手也顺势耷拉下来,一不小心沾染到了案上的砚台里的墨。

指尖被乌黑的墨汁染上,微凉,她猛地又擡起手,连串的墨汁从指尖低落,最后很快被反应过来的许廷川拿纸巾接住。

隔着纸巾,他帮她擦干净了手,但还是有一滴墨汁落在了姜可瑜的裙子上。

“去洗干净。”许廷川出声提醒她。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许廷川捏着手里那张纸巾,心里后悔刚才不应该这么不注意直接握着她的手指,还靠得这样近。

但,又好像是一种本能一样,他每次都实在克制不住。

在洗手池边磨叽了半天,哗哗的流水声里,姜可瑜才冲干净了手,平覆了起伏的心跳。走回书房的时候,许廷川已经把写好的扇子放在了一边的摆台上,等着上面的墨迹风干。

点了一小块檀香,放在扇子边上,等着香燃尽的时候,扇子轻轻扇动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娟秀的小楷的,配上规整的扇面,和谐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爷爷奶奶回来瞧见了也说这字写的好,奶奶还从柜子里找了珠子,打了璎珞给这把扇子做扇坠。

晚饭还是周婉华准备的,姜可瑜去帮忙,这中间许廷川回了房间,处理了生意上的一些事,黄恩宁发消息过来,他扫了一眼,并没有回。

等到一家子都吃完了晚饭,一起去院子里纳凉,碎碎糟糟说了很多狠多,从莲仓巷这些年来搬走的老邻居,再到南湖今年灼热的夏天。

这种真实的亲切,陪伴,让许廷川和姜可瑜都无比的心安。

“爷爷奶奶,不然再过几年,也把你们接到北川,和我们一起好不好?”姜可瑜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

“不去不去,我们在南湖生活一辈子了,在这生,以后也得在这死。”许兆义骨子里一直都是有些保守顽固。

“呸呸呸,什么生啊死啊。”周婉华嫌不吉利赶紧打断,“阿瑜啊,我和你爷爷在这生活惯了,你和廷川在北川好好的就行了。”

听了周婉华的话,姜可瑜和许廷川对望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等着二老睡觉,他们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

今晚的星空格外漂亮,一颗又一颗亮闪闪的星子点缀着暗色的夜空。

月色温柔,像编织起来的童话。

姜可瑜忽然想起高一那年下了晚自习,他们一起回家走夜路的时候,许廷川给他讲过一个有关於星空的知识。

每一颗星星所散发的光,从宇宙出发,走到能被他们肉眼捕捉到,要走许多许多光年。不一样的地点,不一样的时间,能看到的星星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许廷川和她说,能看得到星光是宇宙给他们的浪漫。

姜可瑜坐在石阶上,擡头看了看星空,又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许廷川。

大概是夜色正浓,也看不太清她眼睛里流转的爱意和欢喜,她放纵了自己凝视着许廷川的侧脸好久好久,然后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擡头能看见同一片星光,转过头能看见彼此。

姜可瑜想,这应该是她和许廷川的浪漫,小心又克制的浪漫。

许廷川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心猛地一沈,但没有躲开,藏匿了嘴角的笑意,安静地让她依偎着。

这些日子,姜可瑜老是会想起在布鲁赞比的日子,硝烟与战争,破败与恐惧,甚至时常会做噩梦,夜里惊醒。听说现在又是新一轮内斗,战火连天,死伤无数。

活着,能和家人一起,她真的知足了,她不要更多了。

哪怕,这份爱意注定不能剖白,她也安之若命。

“哥哥。”姜可瑜的觉得眼眶好烫,猛地掉下来一颗泪珠,但是没在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我在。”许廷川踏实地回应着她,不敢去看她的脸,极力克制的爱意和心疼早已在心里泛滥,但除了钻进的拳头和泛白的指尖,找不到任何的证据。

他牢牢记着她说让他找个喜欢的女孩这句话,他也牢牢记得自己的不堪和丑陋。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再不声不响地走了,好不好?”姜可瑜很认真地恳求。

她再也经不起一个六年,那种把心掏空了一样的空荡和痛苦,她承受不了了再多一次。

“好,再也不走了,以后都不会了。”

星光璀璨,宇宙浩渺,那样没有尽头的银河里,不知道一颗又一颗孤独运转的星星们是不是也在孤独着。

不知道病会好起来的那两年,他始终觉得自己甚至不如星星,大概姑且可以称作宇宙里不会发光的某个星体,就算哪天陨落了爆炸了,也没人会知晓没人会伤心。

那样一场病,加之漫长的恢覆过程,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也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不再喜欢日光,偏爱月色。

他不敢靠近姜可瑜,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已经累计了太多太多的陈杂和昏暗,那种缠绕着他的忧愁和低落就像是常年不去的风湿一般,已经吸附在了他的骨子里,即使他面子上表现得再泰然自若,别人如何如何称许他温文尔雅。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日子带给他的自卑,惶恐,偏执各种各样的负面影响早早远远超过了生理上的病痛。

他跌落了阴沟了,勉强爬上来也已经是满身的污秽了。

他不该,也不能渴望她的救赎。

他希望她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一身白,希望她永远温存善意坐高台。

他不要她掉下来。

一场夜空,他们看了又看,直至天快要亮起来,才一起上楼去补觉。

一转眼,夏天就快过去,南湖的暑气还没消散,梧桐树依旧在风里刷刷作响。

许廷川和姜可瑜想着趁着无事去看场电影,买了冰可乐和零食,取过票在候场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云柔。

“云医生,你回来了?”

云柔是南湖人,姜可瑜记得当时撤离的时候,她没有跟着回来,现在算下来也两个月了,没想竟然会在南湖重遇。

“是啊,刚回来没几天,布鲁赞比那边局势很乱,病人实在是太多了,远远超过了医疗援助点的负荷。”

云柔是被无奈送回来的,现在的布鲁赞比应该比他们刚去那会更惨烈,而这些是他们都没办法靠单薄的力量改变的。

大家又聊了几句,电影就开场了,进去的时候,云柔忽然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刚从布鲁赞比回来,还没有适应国内安全的环境,竟然会脱口而出,电影院没有给每个人安检,会不会有人携带危险品,会不安全。

“不会的,这里是国内,特别安全。”姜可瑜宽慰了一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场电影,三个人都没看进去。

晚饭刚好也在一起吃了,大家后来都很自觉地避开了布鲁赞比的话题。

毕竟回来了,要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有父母亲人要照顾,有前途功名要奔。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忘掉那些残酷却无可奈何的事实,忘掉那些遭受了太多无妄之灾,却只能挣扎着的人们。

救一个伤员可能需要许多次手术,需要很多药物,经历好多次抢救和漫长的恢覆。但抹杀一个健康的生命只需要一颗子弹。

回去的路上,姜可瑜情绪不高,满脑子都是之前在布鲁赞比的画面。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机会,重新回去。

许廷川很轻易地就看破了姜可瑜的心思,“别想了,以后等有机会还可以再去看看,我陪你一起再回去。”

姜可瑜点点头,看了看许廷川。

出租车飞速的驶过,南湖市中心的夜晚灯红酒绿,满目琳琅,大家在狂欢,在嬉笑,在做各种各样开心和快乐的事。

而同样的时刻,却有人在饱受苦难,流离失所。

姜可瑜又有好多话想写在自己一直记录的那个文档里。

她庆幸,南湖,北川,这个国度的所有人都应该庆幸,他们生活在一个伟大和平的年代,天生就被赋予了可以选择幸福的权利。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己亥杂诗》龚自珍

“你凭什么不染尘埃,凭什么干干净净一身白,凭什么置身风波里,又在水火之外。你别坐高台,你要掉下来。”——《恶意》东野圭吾

“我们擡起头就可以看到数万年的星光,转过头就能看到彼此,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浪漫。”——李雪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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