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旧事
姜可瑜听到回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低头,又唰地一下掉了下来,她看着许廷川,欲言又止,全是委屈。
“没事,别怕。”
许廷川看得出她的恐惧,今晚这么大阵仗,折腾成这个样子,她不害怕才怪。
他本来不想这样发脾气吓到她的,但看到许嘉航拽着她贴上去的时候,心里的一团火轰得就炸开了。
他那么宝贝,那么喜欢,即使再想占有都舍不得凑近了触碰的人,居然被别人毫不怜惜地蹂.躏,他忍不了,真的忍不了。
生在许家,又从小就被放弃,他受到过的白眼诋毁太多太多了,他早就不在乎了。
但说他可以,说姜可瑜半点不好,他都接受不了。
姜可瑜凑近,还是不肯说一句话,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许廷川,然后沈默了一会,擡起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许廷川的嘴角,碰到青紫还带着血迹的那一块时,动作又放缓了几分,满眼的心疼和愧疚,垂下手。
“疼不疼?”
许廷川微微撤了下嘴角,摇摇头,“走吧,上去休息,再等一会,天都要亮了。”
上楼之后,姜可瑜没有回房间,而是抱着药箱,跟在许廷川身后。
棉签蘸过皮肤,姜可瑜清理的很认真,站在许廷川,微微俯下身,一手捧着他的脸,另一只很仔细地帮他清理掉了血迹。
她的指尖微微凉,又很软,摸着他的脸,那种感觉极其不真实,让他本来就雕敝难过的心更难捱了几分,悸动得那样不真实。
他不敢去看她,已经在故意躲闪,还是不经意会触碰到她的目光,她那双沾着泪珠的眼睛看着就让人心疼,他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帮她抹,却在举起手的那一刻,想起她中秋那天的话,又心虚地放下,怕她会不高兴。
“阿瑜,忘了今晚的事。”许廷川摊开被割破的掌心又紧紧地握住,艰难地开口。
忘了今晚的事,不止是许嘉航对她动手动脚的事,还有他大发脾气,动手打人,冷酷残忍的那一面,他不希望姜可瑜记得。
他不是故意的,他永远不会对她这样。
许廷川的目光很无措又很真诚,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姜可瑜被他的目光烫到心上,慌乱地低头没做声,只是握住许廷川的手,重新摊开,看了好一会,然后上了药。
“哥哥,我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姜可瑜并没有回答许廷川的问题,兀自转过身,退出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她不是不想回答,更不是没听见,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嘉航轻薄她的时候,她承认她害怕极了,但远远不及看见许廷川拿着花瓶敲向他头的那一刻。
在她的记忆里,许廷川一直都是眉目温柔,口气和善的样子,就连她不告而别去了布鲁赞比的战场,他都没有这样动怒过。
今天,却破例了。
是......为她吗?
姜可瑜用洗澡水拼命地洗着身体,总觉得许嘉航过来的酒气在她身上挥之不去,脑海里反反覆覆地回放着今晚的画面。
从浴室出来,她泄气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呆滞,头发也没顾上吹。
明明已经很努力地画线了,明明她已经放弃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在努力寻找他是在意着她的各种细节。
他说,忘了今晚,但她应该忘不掉。
并不是因为他今晚很凶很吓人,而是因为,许廷川为了保护她,甚至可以不惜跌破自己坚守的道德底线和亲人起正面冲突。
她为此高兴,也同样担忧和惶恐。
刚刚捧着他的脸的时候,从鼻尖到嘴角,每一处每一个瞬间,她都恨不得镌刻在心里。
她好喜欢好喜欢许廷川,她快要被这种喜欢压抑得疯掉了。
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姜可瑜的睡裙被打湿,也不肯去换,心里潮乎乎乱糟糟,她枕着的枕头上,又开始被泪水打湿。
她无数次地想,为什么他是许廷川,为什么他不仅仅是许廷川。
南湖美好的夏天,转瞬即逝,又草草收尾。
许嘉航情况稳定之后马上和许嘉悦回了北川,姜可瑜和许廷川也没多留几天,先后对接了工作,要回去上班。
飞机落地的时候,许廷川照常带着姜可瑜回家,路上姜可瑜忽然开口:“哥,我已经看中了几套房子,明天我就去看一下,尽快搬走。”
许廷川很清楚地听到了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脸上飞速地闪过意思落寞后又如常,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从机场到家这一路,好远好远,远到姜可瑜觉得她快要被车内空气烧灼死。
她知道,就算她找到了再多许廷川在意她的细节也於事无补。
她只是他的妹妹。
发乎情,止乎礼,如此,已经很好很好了,不应该再有更多的期盼。
於是,她又一次选择了逃离,她实在害怕,害怕再一次彻彻底底失去许廷川,有兄妹的身份情分在,总好过他再被许家再带走,渺无音讯的强。
都说忘记一个人需要七年就足够了,七年人生身体里的所有细胞都会经历一番更新换代,那些涌动着的血液,促使着新生和希望,她一直这样鼓励自己,所以生生熬过了整整六年。
在她告诉自己,还有一年,就要忘记了,就要释怀了的时候,就在第六年结束了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所有的一切,前功尽弃。
姜可瑜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胸口好疼,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疼得她老想掉眼泪又只能拼命忍着。
顺着车窗,她看见了灰蒙蒙的天空,北川高楼林立,纸醉金迷,繁华里总是透露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那种感觉,和当初许家带走许廷川时,她的落差,自卑,一模一样。
秋天了,北川的叶子都已经开始泛黄了,凉风从车窗灌进来,吹得姜可瑜打了个寒颤,发丝轻扬,靠在窗边。
许廷川怕她被吹病,俯身去帮她关上车窗,在凑近一点问道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时,心又疼上了几分。
回到家,姜可瑜就钻进了房间,不声不响,开始理东西,留下许廷川站在门外手足无措,最后只能留了晚饭,回了卧室。
心脏是闷闷的难受,许廷川心不在焉地涂药,心烦意乱中,手机接连有电话打过来。
除了医院,还有不少生意上的事。
切实的厌烦,许廷川真的讨厌那种明争暗斗耍手段的名利场,或许大家都在夸他是从商的好料子,聪明沈稳,胸有城府,并期许着他会成为许家新的掌门人。但这些他从来都不屑一顾。
他讨厌许家长子的身份,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姜可瑜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大哥,哥哥回北川后又去看了医生,现在恢覆得挺好的,爸妈叫你明天回家里吃饭。】
许嘉悦发过来消息,许廷川看了一眼,没回,也没心情。
黄恩宁也留言了,知道他回北川,约他见面。
许廷川长按了关机键,谁也没回。
寂静的夜,谁也没睡着,命运的齿轮造化弄人,身份的隔阂一念之差便差之千里。她以为他应当是天之骄子,自己不该奢望,但却从不知他六年无一日顺遂,想要的也不过就是长久地陪在她身边。
那条从布鲁赞比带回来的桂花项链,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姜可瑜是想小心装好带走的,却莫名断在了手里,她呆望了好一会,最后轻叹了口气,攥紧在手心里。
缩在身份的躯壳里,是最无奈,也最好的伪装。
他们都这样想着,都这样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彼此。
房子看得其实并不顺利,位置要好,条件必然就会差很多,姜可瑜最后只能选了合租在老小区的某个顶层,许廷川虽然担心安全问题,但也阻止不了姜可瑜的决定。她尽快签了合同,然后把行李全都收拾好,趁着工作正式开始前,把搬家的事落实。
搬家那天,下了好大的雨,许廷川心疼她,给她叫了搬家公司,不肯叫她随着司机走,开车去送她。
雨很大,雨刷器无论怎么摆,还是看不清路。
“哥,那我先走了。”姜可瑜故作轻松,擡眼看着许廷川笑了一下。
许廷川也笑了,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点点头,“等你休息,哥带你去玩。”
“好!”姜可瑜应着,又不忘嘱咐他好好工作注意休息的琐碎。
明明都难过得要死,看起来,却平常得如同往昔。
关系可靠的兄妹,互相关心,互相照顾,仅此而已。
姜可瑜撑了伞,下了车,许廷川的目光一路追随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看不到......
心又在难受了,他很用力地捂住心口,调整呼吸,却怎么也克制不住那种空落落的孤独和悲伤,只能静默地承受着这些,然后任由这些将他吞噬。
他有什么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北川一无所有,好像又走回了六年前。
他不甘心地想,为什么幸福总是稍纵即逝,如履薄冰。
他瞥见了座椅上她落下的挂件,没有打伞就想去追,却迈出车门的那一刻收到了她的消息。
【哥,我包上的挂件好像掉在你车上了,你不用送了,放你那,有机会再拿吧。】
顷刻间,大雨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