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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风云

休息室的门被敲了好几下,许廷川在梦里听见的抢救铃声响越来越清晰,直到意识清醒。

“许医生!许医生!高架桥连环车祸,紧急抢救!”

许廷川被叫醒,从床上坐起来,寻思地抽了新的外科口罩戴上,跟着护士一起往楼下的急诊跑。

连日的大雪,北川的路况很差,加上昨天又是骤然断崖式降温,有的路面上了冰,很容易就会出现交通事故。

电梯下行,许廷川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打消困意,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

急救室人仰马翻,轻重缓急不同,病人被疏导安置着,各个科室下来的医生也都陆续赶到了,开始进行抢救。

其实一屋子的车祸患者,轻伤居多,重伤的几个都是从最前面相撞的两辆车里擡出来的。

许廷川一边接手,一边询问着患者的情况。

两车相撞的瞬间,掉落的挡风玻璃碎成块,由於巨大的冲击力有一整块大的碎片扎进了胸膛。

许廷川弯下身仔细检查,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刚扯出来的心电图,“玻璃已经刺破了心包,血氧掉得很快,必须马上手术。”

心外可以动这个手术的大夫现在只有许廷川,但他上次做类似心脏穿刺伤的手术时,是有另外一个主治医生配合完成的,要独立进行这还是第一次。

心脏被玻璃刺穿的伤口,距离前降支动脉很近,一旦剥离玻璃的时候不小心,就会划破前降支动脉。

流水哗哗地响,许廷川一边仔细地清理双手,一边在脑海里不停地想着一会怎么能更稳妥地拿出玻璃。

“许医生,麻醉好了。”

“好。”许廷川点点头,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深吸了口气,扫了一眼时间,“开始手术。”

玻璃的位置卡得很刁钻,距离前降支动脉很近,但恰巧玻璃又穿破了心包,刺穿了右心室,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创口,血顺着右心室流到了心包涌入了胸腔内,造成了大量的心包积液和胸腔积液,病人已经完全丧失意识,随时有生命危险。

许廷川不敢放松,呼吸都轻了下来,额上都是紧张冒出的汗珠。

拔出玻璃,一定不能损坏弄断前降支动脉。

他一向是稳的,为了练习稳准度,他读书的时候就没少下功夫。

捏着破碎的玻璃块,许廷川在助手的帮助一鼓作气拔了出来,血喷出来一点,但并不多,没有伤到重要血管,他开始着手处理胸腔好心包积液,缝合心包创口。

这一场手术,整整做了五个多小时,缝合上皮肉下手术台的那一刻,许廷川的双手都控制不住地抖动,汗水顺着脸颊留下来,累得不像样。

“把病人送到icu观察吧。”许廷川垂下双手,简单交代了一句。

天都已经亮了,这一晚,全部耗在了手术室。

洗干净了双手,许廷川也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时间,走之前还去病房又看了一下刚才动手术病人的情况。

寒冬凛冽的清晨,每刮起来的一阵风,都像是刀子一般凌迟过皮肤,又冷又疼。

许廷川好累,没有力气再开车,直接叫了网约车,回家洗了澡,终於可以躺下想好好睡一下。

拉上窗帘,屋子里一片漆黑,好不容易安心地睡了一会,手机又响个不停。许廷川挣扎着看了一眼,是许圣炎。

昨天和黄恩宁摊牌,估计这会她已经在想能不和他扯上关系了,许家的人当然着急,眼看着这么好的联姻对象就要溜走,一个劲给许廷川打电话。

许廷川睡意被打搅得所剩无几,太阳穴隐隐作疼,他撑起身,勉强起来,也没有接电话,只是去书房开始收拾材料,所以他经手过的,许家生意的往来。

看着打印纸一张张染上黑色墨迹,许廷川安静地看着,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他花了很久把这些都整理好,所有的流水,往来,合同,以及资料进展,厚厚的一大摞,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一角。

这是他从开胸手术康覆之后,一直到现在,所有帮着许家做出的努力的证据。他给许家创造的价值,也足够多了吧。

生育之恩,应该也还完了吧。

许廷川垂眸沈默地看着那一页又一页纸,那么多个日夜,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他从前还妄想着能从父母身上再获得一点亲人的温情。

帮着许家打理生意也有几年,他做得认真又尽责,原以为他们会知足,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只想着剥削和榨干他所有的价值。

他只是许家需要时,才会被想起来的一把好用的工具,还必须顺手,没有倒刺。

整理了这些,用了整整一天。

许廷川没有再看手机,直接把所有的文件放进了纸箱子里,然后去了许家。

天阴沈着,又在下雪,今年的冬天实在冷。

许廷川看着车窗外流动的夜色,飘落的雪花被路灯照得竟棱角分明,他看得出神,在想着姜可瑜此刻在做什么,下班了吗?吃晚饭了吗?

车子驶进别墅区,许家小楼亮着灯,许廷川抱着纸箱子,站在门口仰头看了好一会,冷风顺着大衣的领口袖口肆意游走,终於他深吸了口气,敲门进去。

正好,一家人都在。

“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到底和人家恩宁说什么了?”

许廷川也没有吭声,只是俯下身,把所有的资料都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是这些年,我经手的,所有许氏的生意,全在这。”

黎念和许圣炎对望了一眼,“你什么意思啊,廷川。”

“医院那边越来越忙,我能力有限,也不想再插手家里的事了,你们的商业帝国里,请不要把我算进去,我只想当一个医生。”许廷川说得很直白,站在原地,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桌上。

“这张卡里,有四十万,算是我还给你们当年为我支付的手术费用,留学的钱再过几年,我也还给你们的。”许廷川说这话的时候,眼角通红,睫毛低垂着,盖上那片眼底的乌青,看起来疲惫到了顶点。口气很轻,很轻,心脏难受得厉害,像是快要窒息了一样。

“我恳请你们,放过我。”

像是羽毛轻轻落下来,寂静无声的客厅里,许廷川长身而立在原地,肩上的雪花已经完全消融,黑色的大衣上看不见任何雪化掉的痕迹。

许嘉悦先反应过来,她去给许廷川倒热水,“大哥,你......要不坐下来歇歇先。”

许廷川没接,沈默地看着眼前那些纸张。

“什么叫我们放过你?许廷川,你难道不姓许吗?当医生有什么好,你作为长子,承担家族责任,不应该吗?”许圣炎气得半死,“你现在什么意思?给我们钱?要跟我们画线?”

“廷川啊,别这样想,你也是我们的儿子,你要是不喜欢恩宁,那妈妈再帮你看看其他的姑娘。我和你爸爸,可都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话说得倒是好听。

许廷川冷笑了一下,心底不免觉得可笑和悲凉。

也是他们的儿子吗?那他们是怎么舍得在他那么小就把他送到南湖的呢?是怎么狠心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连面都没露过一次的呢?

现在又要拿长子的身份来绑架他,就因为他姓许,就活该成为他们的提线木偶吗?

那些他孤立无援又痛苦至极的日日夜夜,他康覆期间疼得浑身冒汗,却连个倒水的人问候的人都没有,那个时候他们怎么从来没想过,他许廷川,也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过往的回忆侵袭而来,如同汹涌的潮水,顷刻就将他淹没。许廷川浑身都在发抖,眼眶滚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觉得心好疼,好难过,微微侧了侧身,躲开了黎念想要碰的手,一句话也不想再说,甚至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

身后是什么声音他已经不想听了,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这个他以后再也不想踏进的家门。

大街上人来人往,霓虹灯亮闪闪,纸醉金迷的北川永远是极尽奢靡和热闹的景象。

许廷川掏出手机,意外看到了姜可瑜主动给她发消息。

【哥,今天是冬至,要吃饺子,你吃过没?】

竟然都到冬至了,白昼最短的一天。风雪交加,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许廷川的心空得让他难受,他实在是太想她了,就这样不自觉地来到了她的楼下。

冬至,也算是个小小的节日吧,他打电话问候一下,不会打扰她吧。

倒背如流的号码,手冻得快要不能活动才敢拨出去,许廷川在漫长的盲音里想了无数的可能。

直到,这通电话被接通,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耳朵里。

“喂,哥......”

“阿瑜。”许廷川鼓足勇气,应了一声,像是恳求一样,“我在楼下,你能下来吗?”

电话断掉了,不到两分钟,黑洞洞的楼道里匆匆跑出一个身影。

姜可瑜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微红的鼻尖和耳朵,踮起脚,心动地帮他掸掉了肩头的雪,她刚想要开口,就被拽进了一个凉飕飕的怀抱。

雪在下,逼仄的老巷子里没有一盏路灯,连影子都没有,徒留着白花花的雪地和几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除了心跳和体温,没有他们拥抱的证明。

许廷川从来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流泪,被确诊先心病覆发的时候没有,被父母冷落的时候没有,被姜可瑜一次次推开的时候也没有......

但此刻,他忍不住了,只是轻轻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

委屈,孤独,失望,甚至是寒心。

二十几载的光阴,他竟然一无所有,被至亲背弃,被兄弟中伤,承受着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还要上赶着自讨羞辱。

“哥......”

姜可瑜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反应过来也没想着挣脱,擡起手抱住他的腰,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背,问不出口原因,见他这副样子,鼻子一下子酸了。

“跟哥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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