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风云
屋子里静悄悄,姜可瑜从许廷川的卧室出来就坐在客厅,没开灯,默默地想着高考之后的那六年。
她一个人在南湖读高中,又去北川读大学,那个时候许廷川又在干什么?在一个人做开胸手术,在康覆,在挣扎,在坚持着完成学业,没人照顾,还要硬撑。
一想到这,心就揪扯着痛。
刚刚他被搀扶着都疼得快要站立不住,那么没人在他身边的时候呢,他又是怎样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的。在手术,在病房的时候,会不会也感到害怕和无助。
天色暗沈着,席卷着整个北川城的西北风吹得光秃秃的树枝吱呀作响,路上的车辆行人都行色匆匆。
姜可瑜就坐在沙发上,把这些细枝末节推想了一遍又一遍,坐到了天黑。
恍惚间,听到卧室的门被推开,她才回过神僵硬地站了起来,双脚都有些发麻。
“哥,你......”姜可瑜小心地开口,盯着许廷川还有些发白的面容。
“阿瑜,要不你先回租的房子那边住吧。”许廷川说出口,“这边,可能......不太安全。”
他这是,在赶她走吗?
姜可瑜微微咬着下唇,看了许廷川好一会,才又固执地摇摇头。
“我不走。”
“阿瑜,听话。”许廷川耐着性子劝。
“我走了,那你呢?你又一个人吗?”姜可瑜很强硬地说了一句,话的尾音隐隐又委屈的意思,微微仰着头,一脸的倔强。
许廷川被她的目光烫到,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个人,他不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了吗?一个人面对痛苦,面对孤独,面对所有不好的事情......
但当姜可瑜这样问他的时候,他忽然又很难过很紧张,谁又愿意,自己一个人呢?
“不是的,阿瑜......”许廷川生涩地解释,生怕姜可瑜会误会和不开心,“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事,不想让你担心。”
“你的事?”姜可瑜错愕,觉得有点难以接受,“我不可以管吗?”
“我们是那种,萍水相逢没什么血缘的路人关系吗?”
姜可瑜的质问一下子戳中了许廷川的心,她第一次这样直接,代表现在的自己,也代表六年前,莲仓巷那个沈默胆怯的少女。
她真的想问问,他为什么宁可选择默默背离,独自承受,也不愿意告诉她。
许廷川被她的发问吓到,怔在原地,有些无措,目光慌乱,但不敢躲避。
“不是的......”许廷川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像是自嘲一样,“不想你......担心。”
姜可瑜大概猜到了是这样的回答,但真的听到答案,还是有种被拯救了一般的释然感。
至少,不是因为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事告诉她。
不是因为前途,因为许家而选择忘记和疏远她,他所有的举动,仅仅是因为,他不愿意她担心而已。
可他越这样,她越心疼。
姜可瑜极轻声地嗯了一下,暂时不想再细问,转身打开了厨房的灯,然后开了火,准备做晚饭,留下许廷川在原地,默默地看着。
她当然可以管,当然可以问,只是他不愿意,不愿意她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也不想她会因此受到伤害。
许廷川缓和了一下,走到姜可瑜身边帮忙,也不吭声。
只简单煮了点面,两人都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心不在焉。
直到姜可瑜鼓起勇气开口,“手术之后,现在算是完全康覆了吗?不会再......覆发了吧?”
“嗯,手术很成功,好好静养,应该,不会了。”许廷川咬断了面条,表面平静地说着。
往事暗沈,过去的就过去了,姜可瑜不想纠结那六年他为什么选择了隐瞒,她只想,以后都能陪在他身边。
许廷川深吸了口气,见姜可瑜没再问下去便没再开口,他自己也没勇气提及。
鲜香的面条味道飘满了整个客厅,灯光落下来掉在桌面上,暖融融的。
两个人的对面坐着,偶有目光交错的时候。
事情还没有解决,网上的风暴愈演愈烈。许廷川只是强撑着,希望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沮丧和失意。实际,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医生。
“哥,没关系的,事情总会解决的。”姜可瑜基本没怎么动面前的面,她想了好一会,才开口,然后轻轻地碰了一下许廷川放在桌面上的手,像是安慰,“你和我说过的,清者自清。”
刚到莲仓巷的那年,姜可瑜有被同班同学污蔑过找老师打班级同学的小报告,那时候很多人都跟风一起在背后议论她,不理她。
是许廷川知道,每天都特意在学校门口,等着她一起回家。他告诉她,不需要解释,清者自清,就算大家都不相信,也要坚持自己的信念。
其实直到今天,许廷川也是这样想的,他始终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只是心寒於他真心相待的病人,他的至亲家人,用最残酷的办法伤害着他。
“我陪你。”姜可瑜说得陈恳,“别赶我走,好不好?”
许廷川的手抽动了一下,听到姜可瑜的话,猛地擡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种灼热又热烈的眼神,好像一瞬间就要把她看穿一样。
看穿他的失望,他的难过,他的痛苦,和他身后,那死寂一般,不能直视的六年。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他遥想那六年,浑身都在抗拒,打心底里害怕和抵触,他很想,很想有人能陪着他。
许廷川克制不住地攥紧手,看向姜可瑜,许久许久,最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晚上,要不要吃药?”姜可瑜想尽快了解许廷川的身体状况。
“嗯,我会记得吃的。”许廷川没有让她洗碗,拦下来,自己打开了水龙头,“去休息,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那,医院的事呢?”
“我自己来解决。”许廷川敛了敛神色,垂着眸子在沈思。
姜可瑜点点头,好一会又走回了许廷川的身边,“哥,无论怎么样,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因为这些,折磨自己。”
许廷川关了水龙头,回头看着姜可瑜,最后擦干了手上的水,然后擡手摸了摸她的头,“哥知道。”
当然不行。
许家今天敢用病人的事毁了他的行医生涯,迫使他低头,明天可能就会做出更恶劣和过分的事。早晚有一天,会波及到姜可瑜。
他现在终於看清了这一家人的本质,也不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既然选择这样撕破脸,那也别怪他无情。
为了让姜可瑜放心,许廷川洗过碗,当着她的面把药吃完,带着电脑在客厅开始忙了起来。
医院的事暂时没有办法推进,但是接受许家生意的这几年,他倒是很清楚那笔烂账,之前是一直没有心思,也不想去细查,现在刚好暂时不用操心医院的事,他找出了之前就整理好的账单。
他一直负责的是两个子公司的全部业务,许嘉航负责的是另外几个年利润并不太好的子公司的主线业务,有些业务的利润是很透明的,但许嘉航每年上报的数目完全核对不上行业现状,许家夫妇俩人管理整个许氏可能并没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许廷川可没忘。
公司和公司之间业务往来密切,错中覆杂,他想要查,也不是难事。
财务是笔烂帐,银行流水打印也需要几天,许廷川也不心急,这中间他一直在细心地整理。
网上的事沸沸扬扬,他还配合调查组所有的调查,停职一时半会是取消不了的,还要对行医执照,许廷川的个人能力重新进行考核。
因为患者家属不同意尸检,所以第一次抢救的手术过程无从证实,调查组已经找了那场手术的全部参与者进行一一询问,结果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布。
但这些,许廷川已经不太关心了。他相信调查组会还他一个公道,可那些揭开他伤疤,让他遭受无数的谩骂,诋毁,嘲笑的报道已经存在了。
他的私人账号被扒,社交平台沦陷,不堪入目的言论每天都有99+。辱骂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让他不能正常打开使用手机。他最在意的,身体那部分难看的地方,被人用最恶毒的言语评价,他即使再不在意,心里终究是难受的。
施暴者总是能轻易地忘掉全部,但受害者需要用一生去释怀。
许廷川从医院回来,一路小心,姜可瑜坚持陪着,生怕上次院门口的事再发生。
那件被弄脏的大衣,被姜可瑜仔细地清洗过,但许廷川不再穿了,收好放在了衣柜了。
一转眼,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跨年的热闹遍布北川的整个大街小巷,红灯白雪,又要迎来新的开始。
许廷川早早地洗了澡,在阳台站了好一会。
许嘉航负责的子公司偷逃税款的证据他已经找到,只要去相关部门检举,肯定是要吃处罚的,尤其是其中一家,被查封也未必。
楼下是渺茫的夜色,一眼望去,没有月光,只有模糊的路灯。
走到这一步,都是他们逼的。
许廷川往厨房看了一眼,姜可瑜坚持要煲汤给他养身体,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这条线必须画,否则,终有一天,他们也会伤害到姜可瑜。
他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