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风云
许廷川的视听感官已经有些模糊了,心脏的绞痛让他很难承受和分心,呼吸变得困难,只是朦胧地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喊着朝他呼喊着跑过来。
身上还落着鸡蛋液,在零下将近二十度的寒冬里,液体很快就变得焦灼。许廷川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双臂撑了一下,颤抖得厉害。
“干什么!让开!”姜可瑜跟疯了一样,拨开人群。
她才下了出租车,就在医院的大门看见了这一幕,远远看过去拉扯张开的那条带有侮辱性的横幅格外扎眼。
“让开!让开!”
姜可瑜以最快地速度跑过去,连扎头发的发圈掉了,头发散乱都停下。跪在许廷川身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一路,她预想了所有的可能性,但真的看见的这一刻,她完全受不了。
她扶住许廷川的双肩,努力支撑着他的身体,已经忘记了掉眼泪,只是固执地抵挡着人群里的谩骂,轻声在许廷川耳边叫哥哥。
“哥,我都你回家,你再坚持一下。”姜可瑜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也顾不得找纸巾,用手直接抹去他身上恶心黏糊糊的鸡蛋液。
许廷川擡眼,难受得厉害,努力抓住姜可瑜的双臂站起来,像是沈浮的海面上唯一有的浮木,他想要开口,却吐不出来一个字。起身头重脚轻,半依靠在她怀里,艰难地被推搡着走出人群。
出租车渐渐驶离,车内开着暖风,许廷川摸索着在口袋里掏出药,却因为手克制不住地抖,药瓶掉落,里面白花花的药片洒在了座位上,掉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被黑色的大衣映衬得明显。
姜可瑜赶紧帮忙,捡起药瓶,赶紧从里面倒出来干净的塞在许廷川手里,低头在背包里找自己的水杯,还好里面还剩了点水,勉强够把药片咽下去。
绞痛感在心脏深处蔓延,许廷川的眼底通红,仅存的一点点理智,强忍着不想露出太狰狞的表情,撇过脸,手紧紧地攥住车的把手。
这一刻,他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他被众人讨伐,污秽沾了全身,痛苦狰狞,这不堪的骨子里的一面,最终还是被他最喜爱的女孩看到了。
“阿瑜......”
“我在,我在,哥你好点没?”姜可瑜紧张得呼吸都错乱,她拿着那所剩无几的药瓶,慌乱地看着许廷川。
“别看......”许廷川还在在意着这些,他希望自己在姜可瑜的心里,永远是温柔克制的哥哥形象,他不愿意,更羞耻於这样狼狈地在她面前挣扎。
车飞速地驶过高架桥,冷风肆虐,深厚的积雪被碾压得零碎。
天空上端飞过几只冬日里难见的鸟儿,嘶哑地叫着像是哀嚎一样。
姜可瑜不想叫许廷川再多担心和难过,乖乖听话地低下头,很仔细又固执地将座位上,地上的药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最后在手里慢慢地捏了一把。眼睛死死地盯着掌心里的每一粒药,又酸又疼,有流泪的冲动。
这个过程用了整整一路的时间。
直到到了小区门口,等她再擡起头,许廷川的脸色稍微终於好了一些。
头上被砸破的地方,血液已经凝固了,身上的鸡蛋液刚才被姜可瑜擦了一半,但大衣已经被弄脏。从车上下来,整个人单薄瘦削,嘴唇微白,好像随时都要倒下。
姜可瑜跟在他身后,很近很近亦步亦趋,怕他摔倒。
看着他的背影,最终,在心里纠结了半刻,快走了两步,上前紧紧地握住了许廷川冰凉的手。
许廷川以为是错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目光掉落在姜可瑜身上,对视的那一刻,竟额外生出了一丝委屈和可怜,夹杂着错愕,没有拒绝,任由她牵着,汲取着他能获得的唯一一点温暖,朝着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姜可瑜看着他惨白的面容,低垂的眼睛,还有额角的鲜血,心疼得要命,却还安慰地笑笑,什么也没问。
屋子里很温暖,这会天气阴沈了下来,好不容易出现的冬日暖阳又被厚重的云层所取代,不开灯,光线很差。
姜可瑜小心地把手里捏着的脏了的药片丢进垃圾桶,手心留下了一下被汗水融化的白色药渍,可以闻到不太好闻的苦涩气味。她去洗了手,转身去找医药箱。
绞痛得到了缓解,许廷川还处在难过,不解的情绪里,身上还脏着,也没有去换,只是径直去了卧室,关上了门,并不想说话和解释。
“哥,我可以进来嘛?”姜可瑜小心地敲了敲门。
“去休息吧,阿瑜,我也累了,想睡会。”
姜可瑜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没经过许廷川的允许下推门进去。
许廷川门朝阳台,背对着她,绕到了他面前,才看清了他的神色。
好像......很平静。
但越是这样平静,越让姜可瑜心慌。
她蹲下来,仔细地用棉签去清理他额头血迹,然后拿起他被弄脏的大衣放进阳台的脏衣篓里,溜出卧室倒了杯热水。
“哥,你还......有没有不舒服?”姜可瑜问得很小心。
许廷川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反覆折磨的疼痛,生理上的疼痛尚且可以通过医疗手段,物理疗法去缓解,那心理上的疼痛呢,又该用什么办法去释怀呢?
许廷川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是什么滋味,他甚至不敢去深入地琢磨,也不敢面对姜可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越这样想,他脸上越难以克制地呈现出一种委屈的神色,姜可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些热搜,文章,她几乎都看了。每一个字,每一张图片。
她无法将照片上穿着病号服脆弱苍白,瘦到快要脱了人样的男人和她记忆里风华绝代,温润如玉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她没办法想象他究竟是受了多大的苦,遭了多少罪,又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
而这一切,被许家,被那些无知的家属,轻而易举,毁於一旦。
她突然恨这些人,恨不得冲上去同他们打一架。
“阿瑜,我没事,你别害怕,我睡一觉就好了。”许廷川微微擡起嘴角,看着姜可瑜,想要叫她放心。
但他越这样,她越难受,可他又好像在推开她,她靠近不了,无可奈何。
“哥......”姜可瑜轻轻唤了一声,捏着那杯热水,觉得指尖滚烫。
没有回音,房间死寂,她站在他身侧,最终没再说话,将那杯水无声地放下,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