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寻踪
许廷川摸了摸姜可瑜有点红肿的眼睛,“眼睛怎么这么红?”
姜可瑜揉了揉,摇摇头,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刚才看了会国际新闻,台长要我写一篇关於布鲁赞比的新闻稿。”
说到布鲁赞比,许廷川大概是心里有数。
最近战争进入白热化,已经波及除了布鲁赞比以外的好几个大城市,根据现场报道的画面来看,惨烈程度远远超过去年他们所见到的。
姜可瑜刚刚没开客厅的灯,看着看着就想起之前在那边的很多事,禁不住搂着毯子哭了一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台里面最近一直都在传,可能再过一段时间,还是要外派记者去布鲁赞比,如果到时候有机会,我......”姜可瑜看着许廷川,说得犹犹豫豫。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自愿,想要去到布鲁赞比,尽管她知道此去如此的危险。
“那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许廷川很有耐心地安慰,又捧着她的脸,轻轻吹了吹,她还红着的眼睛。
援助布鲁赞比的项目一直都在,许廷时时刻刻地关心着,不仅仅是为了陪着姜可瑜,也是为了贡献一份属於自己的力量。
姜可瑜被安抚好,想起许廷川从许家回来,赶紧问怎么样,许廷川含糊了两句,说得和气,笑了笑,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要不是姜可瑜看见许廷川手上被刚才摔碎的茶杯滚出的茶汤烫红肿的手心,她真的信以为真了。
她盯着许廷川微红的手心,沈默了好一会,最终什么也没说,无声地去电视柜的抽屉里找了烫伤膏,给他抹上。
“真的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许廷川知道姜可瑜心思重,所以不放心地多解释。
姜可瑜也假装相信,笑了笑点点头,喊他过去吃晚饭。
照常吃过饭,休息了一会,洗过澡时间已经不早了,看着两间相对的卧室,姜可瑜犹豫了一下,擡眼看了许廷川,并不说话,只是眼神真挚。
许廷川当下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但不敢明白地讲出来,怕她觉得冒犯,又怕她是一时冲动,抱着睡觉难免容易擦枪走火,先一步开口。
“阿瑜,我还有文献资料没看完,你早点睡。”
听到许廷川的话,姜可瑜略微有些失望,但又舍不下脸面,闷闷地嗯了一下,转身进了卧室。
许廷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偷偷的高兴,擡手闻了闻手里还残留的药膏气味,在原地又站了一会才回房间。
但他也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有文献要看。上次事件不仅打断了他在医院的本职工作,还掐断了他一直跟进的一个国外对於先心病的研究。
这项研究的主要带头人是他在读大学时候的导师,当时他就有旁听和在实验室学习。回国工作,甚至是在布鲁赞比援助的时候,他都没有停止跟进过。
项目主要是围绕先心病早期干预和治疗的研究,目前确实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导师麦伦已经向他发出邀请,赴国外参与临川实践。
如果这项研究成功落地临床,那么包括心肌扩大,心肌缺损等一系列可以用药物干预的先心病病症,完全治愈率将大大提高。而且麦伦带领的心外团队,不仅在科研第一线,临川的实践经验也很丰富,对於常见的室间隔缺损,三尖瓣闭锁等需要手术的先天性心脏病类型,技术已经相当成熟,随着近些年的发展,微创技术技术已经逐渐成熟,患者需要承受覆发二次手术的风险在日益降低。
许廷川是准备去的,他想好好学习,也想好好地充实提高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和他一样的小朋友,能够健康幸福地长大。
签证需要的材料他年前就提交上去了,估计等到新年假期结束就能拿到,等拿到签证再和医院那边申请。
许廷川合上电脑,摘下眼睛,揉了揉鼻梁,轻轻叹了口气。
今晚,没有乌云,可以清楚地看得到温润的月光和朗朗星空。
许廷川在窗边默默思量了一会,想了一些事,最终心满意足地躺下,安然入睡。
一切都很顺利,许家最近一时半刻也没有出来作妖,但是传来了许嘉航和黄恩宁订婚的消息,消息一出圈子里都盛传,两家强强联合。
签证下来了,许廷川覆职不长事件,麦伦就又一次发出邀请,许廷川和姜可瑜商量之后,定了二月末出发的机票,打算去学习一个月再回来。
姜可瑜很支持他,准确地说,她支持他一切决定,支持他成为一名很优秀,很优秀的医生。
就在出发的前几天,意外突然发生。
那天许廷川刚下了夜班准备回去休息,接到了来自南湖的电话。
电话那头周婉华急得六神无主。
许兆义在家晕倒,送到医院急救,医生却很快下了病危通知书。
许廷川和姜可瑜马上订了最近的航班飞回南湖,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许兆义的各项生命体征已经开始下降,勉强依靠着机器维持着。
突发性的心肌梗死,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肌细胞已经因为缺氧大面积的坏死,送来得也不算太及时,心电图和冠状造影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医生就已经表示回天乏术。
许廷川拿过周婉华手里的各项单据,扫了一眼,心凉到了底。
“怎么样啊,廷川,你爷爷到底怎么了?”周婉华崩溃到了极点,眼泪流了下来。
姜可瑜扶着她,看着许廷川沈重的神色,预感不太好。
许廷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抢救室里的机器在报警,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医护人员正在用自助除颤仪做最后的挣扎。
许廷川站在原地,头顶的灯光刺眼,照得眩晕得厉害,他知道除颤仪的每一次使用都有折断肋骨的风险,但为了缥缈的生机,只能连续不断地除颤,抢救。
医生将继续抢救的同意书递过来,询问他的意见,但他们彼此都清楚,希望很小,再勉强下去也大概率是徒劳,而且病人也将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其实,病人现在的意识并不是很清醒,是不会有痛苦的。但如果开胸就会有更大的创伤,病人年纪大了,能撑下手术台都很困难,就算勉强撑下来,也会有一系列并发症。”
医生的话再直接不过,无外乎是在劝他们斟酌,是不是要考虑放弃治疗。
姜可瑜站在许廷川身边,眼见着他的眉心皱在一起。她知道,这真的很抉择。
最终,许廷川在放弃抢救的同意书上签上了名字,走到病床前,亲手拔掉了氧气管。
许兆义光荣体面了一辈子,一定也不想自己走的时候,是狼狈不堪,浑身创伤。
眼见着仪器上的心跳越来越缓慢,最终扯成一条直线。
周婉华泣不成声,一遍遍地叫着许兆义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回音。
许廷川站在原地,强忍着,整个脊背都是汗,眼见着这世上为数不多爱他的人离开,心痛到难以忍受,却还只能强装坚强,努力搀扶起周婉华。
连遗言都没交代,连最后看看他养大的两个孩子的机会也没有,就永远地躺在了冰冷的病床上,再也不能睁开双眼。
周婉华彻底支撑不下去了,一辈子体面优雅的老人半跪在床边,眼泪的泪一串串地落下来砸在白色的床单上。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你醒醒啊,廷川和阿瑜都回来了,你快醒醒啊!”
姜可瑜的嘴唇止不住地发抖,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视线模糊不堪。她仰头去寻许廷川的身影,发现他面对着病床始终站定始终没有挪步,手里的检验单被团成一团。
哭喊,悲哀,生死在医院是常见的事情。
心梗是有最佳抢救时间,如果他当时在,如果他能定期告诉爷爷奶奶去体检,如果......
只是可笑的是,没有如果,这世上弥足珍贵,真的爱他的几个人,居然死在了他最擅长的领域。
而他只能在这,追悔莫及,什么也做不了。
冬天还没过去,春的气息几乎寻不到,悲怆的白色比雪花更加干净,挂满了整个肃静的小院。
许家的一家也都赶了回来,操持着许兆义的丧事。仪式办得很简单,整个过程一上午就结束了。
寂静无人的天台,可以看得到殡仪馆门前来哀悼的人群,当大烟囱升起一缕灰烟的时候,姜可瑜才真切地感受到,离开竟然可以如此悄无声息。当年父母和弟弟离开的时候是,外公外婆离开的时候是,爷爷走的时候也是。
天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去握住许廷川冰凉的手,心疼地望向他。
许廷川很想说出宽慰的话,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心在滴血,疼得快要透不过气。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千百遍,却又陡然感叹,人总是在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被甩上一巴掌,然后狠狠跌落。
他突然很委屈,仰头看向姜可瑜,双目失神,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到起皮,整个人的像是刚从冬日的湖水里面打捞上来一样,脆弱,甚至几近支离破碎。
他良久都没有开口,只是擡手环抱住她的腰,然后埋起头,几秒之后,有隐忍而低沈的哭泣。
这么多天,他始终没哭过,他冷静得像是个活死人。
这是继那个雪夜之后,他第二次在姜可瑜面前落泪。
很痛,远远超过每一次的疼。
姜可瑜站在他身边,抱着他,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故作坚强。
就像很多年前,他们都还羽翼未丰,稚嫩单薄。许廷川也一无所有,但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她前面,保护她,陪着她。
“哥,别难过,爷爷,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许廷川听到了这句话,眼泪更汹涌,无声地打湿了她的衣服,紧紧地攥着手,指甲抠破了手心。
为什么要做星星,他不要星星,他要他爱的人,可以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