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寻踪
送许兆义走之后的那天晚上,周婉华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也没吃晚饭,摆手说累了。
姜可瑜和许廷川担心,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劝慰。老人家结婚多年,相濡以沫一辈子,这么突然地离开,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精气神,看起来病恹恹的。
许廷川看着周婉华进门的背影,瘦弱又孤独,而他除了目送,什么都做不了。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也没开灯,转身回到空荡荡的客厅,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如旧的景致,茶几上还放着许兆义喝茶的杯子和一副擦得干净鋥亮的老花镜。
好不容易平覆的心又开始拉扯着疼,许廷川一时很难承受,呆楞楞地出神了好一会。
也不过是一个月之前,他们还在这个房子里面团聚,眼下却阴阳两隔。
院落安静,春分一直躲在桂花树上不下来,凛冬将尽,日头慢慢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难捱。
姜可瑜沈默地跟在许廷川身后,嘱咐着他吃了药,陪着他又在卧室无声地坐了一会,站起身准备离开会回自己的房间,才走了两步,被许廷川拽住手腕,仰头恳求她留下。
姜可瑜的眉心微微皱起来,根本想不到拒绝,点点头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熄了灯,房间里只剩下月色。
许廷川抱着她,安静地不说话,怀里身体的温热,乖巧地伏在胸口,热热的鼻息打在单薄的衣服布料上,很轻很痒。
黑暗里,姜可瑜伸手去摸他的脸,然后微微擡头,小声地说着安慰的话。
“哥哥,别怕,你还有我。”
刚来莲仓巷的时候,姜可瑜并不是很熟悉环境,刚经历了亲人的相继离世,胆子又小,所以过得并不好,常常都是一个人,也不肯多和别人交流。许廷川会耐心地陪在她身边,陪她追赶功课,适应南湖生活的节奏。
如今,什么都变了,但什么也都没变,他们依然还是只有彼此,相互依靠,相互取暖。
他们说起小时候和有关的记忆,书房里那些小时候他总是要他们读,但因为年纪太小,他们怎么也都读不进去的书,院落里那颗葱茏的桂花树,一旁的秋千架,点点滴滴,到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
姜可瑜说得对,爷爷不是真的离开,他做了天上的星星,用另外一种方式依然在守护着他们。
“爷爷在另外一个世界,为我们打造下一个家了,哥,许多许多年之后,我们还是会再相见。”
许廷川沈默地听完了,也没出声,只是把姜可瑜抱得更紧,紧紧地抓住这渺茫的生命海洋里他唯一可以抓得住浮木。
悲伤会过去,痛苦也会过去,只是需要一个很长又很煎熬的过程。
许廷川合上双眼,抑制住泪水,最终没有落下来,隐忍在了眼眶里。
隔着很薄的睡衣,姜可瑜听见了他咚咚的心跳。其实她心里也好受不了半分,但还是把能想到所有安慰的话都说给了他。
许家夫妇处理完了丧事,很快就准备回北川,临走前,提出接周婉华一起回去,但被拒绝了。
许嘉航许嘉悦兄妹俩和二老感情不太深,所以倒也不至於伤心过度,没多久也随着许家夫妇回去了。
剩下姜可瑜和许廷川陪在周婉华身边,不放心离开。
麦伦那边的项目许廷川请了几天的假,但再不去就真的要错过这次学习的机会了。
周婉华知道后,几次催促他赶紧去,但许廷川都不放心,最后好说歹说商量着,决定先接周婉华回北川和姜可瑜住在一起,许廷川才放心,勉强答应,一到北川,就先收拾了行李,出发去了国外。
一场春雨,南湖有了春的气息,桂花树抽了一点点的新芽。
莲仓巷又开始冒出青苔,院子落了锁,那扇门紧紧地关上了。
周婉华跟着姜可瑜回了北川,在陌生的城市,努力重新捡拾起生活的希望,却力不从心。
爱打扮,爱唱曲,一辈子体体面面的优雅老太太好像一下子丢了魂,肉眼可见地从圆润变得消瘦和憔悴,成日坐在窗边发呆,什么也不干,一坐就是一下午。
好几次姜可瑜去叫她过来吃饭,她都半天没有反应,就坐在那,缓过神之后目光里夹杂着难以描述的落寞和淡淡忧伤。
姜可瑜很担心,私下问过做心理咨询方面的朋友,瞧着周婉华的状态越来越担心,但也不好对远在国外的许廷川讲,只能每天尽可能多地抽出时间,一下了班就往家跑,多陪陪她,做做饭散散心。
中间许家的人来看过几次,依照许圣炎的意思,是想把周婉华到他们身边,但始终未能如意。
某天许圣炎和黎念一起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姜可瑜下班,在门口打了照面。
黎念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好久,最终擡眼笑了一下,“看来,当年接廷川离开的时候我说的话,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姜可瑜怎么会忘,相反,她记得格外清楚。
她说叫她摆正自己的身份,要懂得感恩,要守规矩。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这么多年,她快把自己活活压抑死,她原以为这样,许家就会给他应有关心和爱护,实际上他们从来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和需要去要求和苛责,甚至不惜伤害别人,更是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接纳和爱过许廷川。
她是亲眼看着许廷川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被诽谤,被质疑,被谩骂。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恨得厉害。
“我记得很清楚,许太太。”姜可瑜看着眼前的女人,说得尊敬,很平静也没有着急反驳。
“记得?那你还挡在他前进的路上,你觉得自己哪一点比得上我们为他挑选的大家闺秀。”黎念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话的口气居高临下。
姜可瑜默默地听着,很久没说话,并不是因为羞愧和紧张,而是觉得悲哀和无奈。
“难道,一直在毁了他的人不是你们吗?美好的童年,应该被照顾的康覆期,好不容易走过鬼门关,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的时候,你们用残忍的方式对待他,让他被议论,被污蔑,被伤害。”姜可瑜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平常温和从容的脸上此刻流露出嫌恶和冰冷的神色。
长久的沈默,黎念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声控灯灭掉了之后,一片黑暗。
姜可瑜深吸了口气,把想说的话完整地说完,陡然想起的冰冷又笃定的声音重新震响了声控灯。
“你们到底是哪来的脸,职责别人?”姜可瑜冷笑了一下,后退了一步,“想要道德绑架,却还妄图又伪善包装自己博取名声和心里安慰,实则自私虚伪,冷酷无情,哪一点不是你们?”
“收起你们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嘴脸。如果你们再敢做出这样的事,我既然能写的出挽回名声的公众号,就也能写出贵公司的八卦秘闻。”
黎念被眼前这个小姑娘吓到,瞪大了眼睛,恨得牙痒痒。
完全没看出平常柔弱的表面下竟然能说得出这样的话,被气得发抖,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被姜可瑜回击,捏住手腕,连指关节都用力得泛白。
“我不和你说更难听的话,是因为还念在你和哥哥还有血缘关系,但并不代表我怕了你。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再有下次,我姜可瑜我就算赌上职业生涯,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说到做到!”说完,姜可瑜松开了黎念的手腕狠狠地甩了回去。
头也没回,也没等回应就走进了家,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姜可瑜也才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刚才的她看着勇敢无畏,其实只有她自己,平静而又坚定的表情下是怎样的心惊肉跳。
姜可瑜心有馀悸地扶住柜子好半天才缓过来,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这么狠的话居然还是和她从小就有些不敢面对和害怕的人。
但,为了许廷川,她不后悔。
虽然她知道,可能作用很微薄,但哪怕只有一点点用处,她都愿意去做。
爷爷已经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人替他们遮风挡雨了,所以他们要自己面对风雨,也要为奶奶挡着风。
但,只要有姜可瑜在,这个世界上,许廷川就永远不会孤独,永远都会被爱着。
门外愤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可瑜缓和好,去洗了下手,放下奶奶已经在卧室躺下了,忍心叫她,姜可瑜先回了自己的卧室给许廷川打今天的电话。
许廷川到了国外,很快就进了实验室开始忙碌起来,而忙碌的生活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悲伤雕敝的心情,他以最快的速度投入学习和科研中,每天早出晚归,但依然记得坚持给姜可瑜打视频电话。
漫长的等候音乐,直到手机屏幕里又出现熟悉的面孔。
姜可瑜温柔地笑了笑,看着许廷川开口,“哥,今天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好的,不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