珙桐树色
小型皮卡确实是普通的小汽车还是有些区别的,姜可瑜坐在驾驶位开得艰难,加之地面不平,到处都是废墟和尘土,路况很差,她紧紧握着方向盘,努力将还剩下的这班半车药运送到了医疗援助点。
跳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干净的裤子上沾上了座位上的鲜血。
“姜记者,怎么是你啊?”
“和我哥一起过来的,药被反政府军抢走了一半。”
云柔朝她身后看了看,“那许医生呢?”
“被他们带走了。”姜可瑜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说得平静。
无国界医生本来就不属於任何一方势力,是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者,他们竭尽所能地救助着每一条生命,但却没人能保护得了他们。
这里不是国内,不能报警,不能打119,姜可瑜甚至想不到该去寻求谁的帮助。
“别担心,之前我们这边也有医生被带走过,如果他们需要医生的话,应该不会做什么的。”云柔皱了皱眉,拍了拍姜可瑜的肩膀。
她也很担心许廷川,但是现在援助点也是一样的人仰马翻。气性坏疽的传染暂时得到了控制,但是依然有不少的病人被感染,在等着刚刚到的各类抗生素治疗和手术。
大家又很快都忙碌起来,姜可瑜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许廷川的处境,帮着医护人员把车上的药都卸干,累得大汗淋漓才停下来,找了个角落走在落满灰尘的台阶直接坐在了地上。
掏出手机,看着好不容易出现的信号,又不敢贸然给许廷川打电话,只能给他不停地发消息,一时半会又很难收到回音。
布鲁赞比这么大,她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危险,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姜可瑜面子上装得很平静,心里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都是些在战场上饱经洗礼的亡命之徒,在他们眼里,人命犹如草芥,随随便便一颗子弹就能解决。
心慌得厉害,姜可瑜紧张地搓了下手里的汗,努力劝自己先往好处想。
毕竟,他们是需要医生,许廷川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安全。
姜可瑜深吸了口气,正绷紧神经平覆着心情,手机忽然想了两声提示音。
她慌忙去看,但并不是许廷川,是沈从骁喊她去大使馆忙工作的事。
姜可瑜失落地垂下手,即使再担心,也没有任何办法,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撑起身,姜可瑜走下台阶,从包里把相机掏出来挂在脖子上,原路返回找到了他们那辆越野车,然后去了大使馆。
“姐,你来了!”沈从骁已经拍摄完了会议的全部内容,喊姜可瑜过来是想和她商量下怎么剪辑和报道,“你今早从援助点那边回来的吗?许医生呢?他还在酒店吗?”
姜可瑜摇摇头,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把刚才的事又重覆了一边,拉了一把椅子,打开电脑去看沈从骁拍的素材,强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和走神。
“他们应该会放许医生回来的。”沈从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嗯,应该。”姜可瑜念念重覆了一句,赶紧低下头去看素材。
苏辰毓忙完也注意到了姜可瑜过来,自从表白失败后两人就没怎么再打过照面,上次也匆忙地随便说了两句,没好好聊下。
正好这会忙完了,他想了想,走了过去,在姜可瑜对面坐下,然后把手里的纯净水放在了她手边。
“在这边,还是不要喝生水,如果缺纯净水可以和我说。”
姜可瑜刚刚看完全部的拍摄素材,视频结束,画面刚刚好定格在苏辰毓起身的那一帧。
“好,谢谢。”姜可瑜犹豫了几秒,还是点点头,朝着苏辰毓礼貌地笑了笑。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也没什么好逃避的,姜可瑜低头专心地整理着。
苏辰毓在一边提了些实用的意见,确实呈现出来的效果更好了一些。
把这些弄完,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姜可瑜再拿起手机,依然没有许廷川的消息,刚准备告别,离开大使馆回酒店等,走到门口的时候苏辰毓忽然开口。
“姜可瑜。”
苏辰毓从来没叫过她大名,这是第一次。
停顿了大概几秒,才很认真地说了一遍。
“上次一次吃饭,我说的话,忘了吧。”
上次晚饭告白失败后,苏辰毓能感受到姜可瑜明显地再躲着她,联想起她现在和许廷川在一起了,也算是正常。
他自小顺风顺水地长大,学业事业出色,北川城里多少世家的小姐都找着家里的关系和他约见相亲。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会为自己做的每个决定后悔,直到那晚告白失败,他明确地察觉她的疏远和礼貌退让,他心里失落却没什么办法。
如果重来一次,他应该不会说了。
姜可瑜楞了一下,微微仰着头。
两人相对而立,就站在大使馆门口,共同沈默了好久好久。
许久之后,姜可瑜应了一声,笑了笑,然后点头,“好。”
话音刚落下,又有枪声传来,听距离应该就在这附近,姜可瑜应激反应,猛地往后缩了下。
“没事的,这边武装势力不能进来。”苏辰毓伸手扶了一下姜可瑜。
“嗯。”
好不容易平覆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姜可瑜看着远处破败的建筑,担心得要命。
“我先走了!”姜可瑜说完离开头也不回地朝着越野车跑去。
先又回了医疗援助点,没有许廷川。
再回酒店,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她又不知道去哪里寻他,着急得快要疯掉。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落下,消失在地平线的周围,取而代之的是残酷冰冷的月光。
同样的一座城,却没有办法此时此刻就见面报个平安。
许廷川一上车就被收了手机,被带上了头套,根本不能和外界联系。
才进了对方的地盘,一下车就被抓着去看病人。
一样的问题,气性坏疽的感染。许廷川几乎看了几个病人就能确定。怪不得他们也要抢抗生素。
在一个个帐篷里穿梭了半天,许廷川对着带他来的穿着制服的领头男人说了一句。
“it's a very serious infection, and a few patients need surgery.we need to send them back to the medical aid point.”
领头的男人直接拒绝,骂了句脏话,大意是别和老子耍花招,举起枪,抵住许廷川的心口,强迫他赶紧当场赶紧动手术。
心口,乃至整个胸膛,都是许廷川最敏感的地方,他下意识地皱眉后退。
现在跟他们解释卫生条件不达标,要送病人回医疗援助点肯定是没用了,他低声和那个一起被带过来的同事商量了两句,勉强答应了。
手术室很简陋,甚至麻药平分下来剂量都是不完全够的。
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一整天,一台就这一台的截肢和清创,许廷川的手几乎没有停下来过,等着把最后一个需要手术的病人处理完,后背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烧退了一些,但是身上还是滚烫的,他快站不住,放下针线,才走了两步,原地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
领头的男人也不太懂医学上的事,看着手术后的人还在昏迷着,没打算放许廷川他们走,扣下了他们,给了面包和水。
“make sure to send them to a medical aid point.
the hygiene conditions here are not up to standard!”
许廷川强撑着身体,再一次强调必须要送这些病人回到医疗援助点。
见领头的男人一脸怀疑,他耐着性子做出担保,保证这些病人会受到好的治疗,他会尽全力去帮助他们。
“i promise they will receive treatment and i will do my best to help them.”
男人触动了几秒,但是没有当下做出任何决定,叫手下把面包和水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许廷川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很重地叹了口气。
“许医生,你没事吧?”同来的中国援外医生担心地问了一句。
许廷川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豆大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几乎是连轴转,他除了早上不安稳地睡了那么几个小时之外,根本没停下来过,加之高烧,本来就头晕恶心,还一直在处理坏死的伤口,血肉模糊,简直快要喘不过气。
“没事。”许廷川捡起地上的水,拧开喝了小半瓶,努力地平覆呼吸。
帐篷不太透光,里面只吊着一盏很小的电灯。
许廷川刚才想要手机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姜可瑜肯定都已经担心疯了,想到这他就没来由的煎熬和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