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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月亮上的阿芙洛狄忒 > 遗物

遗物

暮色渐深的时候,爷爷奶奶千恩万谢地将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神婆送到院子门口。

“幸好你们请的是我,要是别人,那可指不定能不能把山神娘娘从你们家世界冠军身边请走呢!”神婆煞有介事。

奶奶连连道谢:“有劳大仙了。那山神娘娘从前不是只附身村里的女人吗,我们家成澈是个男的,怎么就惹上她了?”

“成澈这孩子长得可俊俏,谁看了不喜欢?他大晚上地跑到山神娘娘的冰洞附近去瞎转悠,山神娘娘见了他欢喜得很,可不就缠上他了?”神婆说得玄乎其玄:

“总之,你们得好好看着他,必须让他在我的送神阵里坐满6小时,6小时后山神娘娘就会自己离开了。不然的话,山神娘娘以后就会像昨夜那样天天找他睡觉,他身体里的阳气迟早被吸干。”

爷爷奶奶连连答应着,等神婆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土路尽头,两人才叹气转身,望向院子里坐着的成澈。

院子正中央摆着神婆弄出来的几圈香火,仍在静静燃烧着。

地上还撒了一些香灰,散落着好多张用黑狗血在黄纸上画出来的“神符”。

成澈就坐在这些杂物当中的椅子上,脑门上和双颊都各自贴着一张狗血“神符”,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丶死气沈沈。

爷爷望着他,十分担心:

“老婆子,成澈他从村小学里回来后就一直这副呆滞的模样,任凭我们怎么折腾他都不吭声也不反抗,该不会是脑子受刺激出了什么毛病吧?”

“撞鬼了不就是这幅样子?哪有什么毛病。”奶奶叹口气:

“反正他也不反抗,就让他自己好好在大仙布置的送神阵里待着吧。我去把晚饭做做,老头子,你来搭把手。”

“嗳。”爷爷跟在奶奶身后一起进了厨房门。

原本蹲在成澈旁边看热闹的小白也摇摇尾巴走到了正屋的廊檐下趴着,院子里就静悄悄地只剩下成澈一个人。

天色眼看着就要完全暗下来,忽然,院子门“吱呀”一声轻响被推开了。

一颗扎着丸子头的女人脑袋探了进来:“请问……这是成澈家吗?”

成澈眼皮都不擡,仍然死了一样歪在椅子上。

那位扎着丸子头的来客正是村小学的女老师之一,何静。

何静手里抱着几大本厚厚的笔记本,神色有些古怪。

她望了一圈院子里的光景,皱皱眉头,显然对这场充满封建迷信色彩的“法事”很是鄙夷。

瞅着成澈没理她,何静捏了捏厚厚的笔记本,还是朝着椅子走了过来:

“你就是成澈吧?下午那会儿你来过我们学校找夜夜的。”

听到夜夜的名字,成澈终於擡起头来,沈默地望向这位不速之客。

“抱歉,下午那会儿我跟徐美美骗了你。”何静开门见山:

“夜夜虽然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但她之前确实以到村里探险旅游为由借住在我们空置的教工宿舍里,并且叮嘱我们如果有人来找她,千万不能透露她的行踪。她是付了钱的,所以。”

何静没有直接点明,但意思很明了——因为之前收了封口费,所以她们下午对成澈谎称了没有夜夜这个人。

成澈也读懂了这个意味。他瞬间满血覆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眼散发出极度喜悦的光芒:

“夜夜呢,她现在在哪?!”

“我们今早上睡醒起来就发现她已经收拾东西不辞而别了。因为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她从哪来,也没有给过我们手机号等联系方式,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何静将那几大本笔记本递了过来:

“你下午从学校离开后,我们打扫了夜夜的房间,发现了她落下的这些本子。因为本子上边有你的名字与画像,我们猜想你应该是认识夜夜的人,所以希望你可以转交……”

何静还没说完,成澈就如获至宝地赶紧把笔记本扯了过来。

这些本子全都带着密码锁,硬壳封面磨损很严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放在最上面的那个本子,封面上画着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正手牵手地开心咧嘴笑着。女小人的裙子上写着“夜夜”两个字,而男小人的头顶,则标着成澈的名字。

“成澈”两个字被重重描画了很多遍,力透纸背。整幅画上面还留有被水渍浸染过的大片痕迹。

那是泪水滴落的痕迹吗?成澈喉头一涩。

他胡乱扯掉额上与脸颊的“神符”,头也不擡地对何静道了声“谢谢”,便急匆匆地抱着那几本笔记本转身跑进了厢房里去。

厢房的门很快被“砰”一声关上,窗户里瞬间亮起了灯光。

“这个人怎么看起来精神有点问题,村民们不是说他是世界冠军吗?”何静嘀咕着,“夜夜也是一直神神秘秘的,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

“真是搞不懂。”何静摇着头离去。

此时厢房里,成澈正在灯光下凝视着桌上的那几本笔记本,手指在破损的封面上轻轻摩挲着,脑子里想象着夜夜碰触这些笔记本丶画出那副画时的心境。

被密码锁保护起来的本子里,究竟记载着什么内容?是有关於夜夜的一切吗?

成澈忍不住把手指放到了密码锁上。

密码锁的开锁界面由四个滚轮构成,每个滚轮都可以滚出0到9的数字,现在,四个滚轮上面显示的都是0。

成澈想了想,试着在滚轮上拨弄出了自己的生日数字,只听轻轻的“嗒”一声,密码锁被打开了。

果然是自己的生日?!成澈的心狂跳起来。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本子,一行行清秀的字体就映入眼中——

2008年9月10日 阴

哎呀呀,好开心,入学报道的所有程序都在学长学姐的帮助下顺利完成啦。

即将在xx民族大学度过的4年大学生涯就此正式拉开序幕,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吧,西西君,这就是宿命啊少年!

啊不对,应该是找个男的小夥子去好好地恋个爱呀,西西酱=。=这就是使命啊少女!

虽然在已经过去的头发长见识短的区区数载人生里,我并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真正的爱情,但,这就是刚高考完的18岁少女邂逅爱情的必经之路呀。

老爸回家前还千叮万嘱:西西,上了大学也不能放松,千万不能谈恋爱,等毕业了找到好工作了再谈,那时候才能谈到可以共度一生的好男朋友。

对此我只想说一个字:爸爸,这可由不得你=u=

在这远离爸爸妈妈掌控的丶崭新的世界里,不管《巴黎圣母院》里敲钟人愿与吉普赛少女共同被烧成灰烬的爱情丶《呼啸山庄》中希思克利夫在风雪夜里哭着将双手伸出窗外去撕心裂肺呼唤死去的凯瑟琳名字的爱情丶《悟空传》里小白龙愿为金蝉子温暖的目光而献祭出生命的爱情是否真实存在,我都愿意用我的全部热情去相信丶去探索这样至死不渝的爱情。

总之呢,真爱什么的,一定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希望喜欢着一切美好事物的我,有那么一天,可以得到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人全心全意的宠爱。

当然啦,我也会把我全部的爱意都给他,就像诗里说的那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啊啊啊啊啊!!!想想就好激动..

咳咳,先去吃晚饭吧,吃完饭再幻想,好饿哦=,=

成澈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这就是少女时代的夜夜的样子吗?

在日记里那自言自语的天真烂漫样子,真是活泼可爱极了。

还有,她那爱幻想的毛病,原来是从十几年前的远古时期就存在了啊。

但她是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现在,周身都散发出深深忧郁气息的模样呢?

而且,她的真名是叫西西吗?

带着各式各样的疑问,成澈继续翻开了日记本的下一页。

直到小村黑夜降临丶月儿在空中高高挂起,又到星辰斗转星移丶东方未晞,厢房里的灯光才终於暗了下去。

不一会儿,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响起,厢房门被轻轻从里边打开了。

顶着两个黑乎乎眼圈的成澈走了出来,身上背了个黑色包包,里边装的是他回村时带的衣服行李。

他怀里像藏宝似的紧紧抱着那几本日记本,很显然,这几个厚厚的本子让他通宵看了一夜。

临关门前,他往门边的桌子上放了一封给爷爷奶奶的道别信。

原本窝在正屋廊檐下睡觉的小白醒了过来,好奇地摇着尾巴跑近,湿哒哒的鼻头在成澈手指边闻来闻去。

“嘘——小白,我要出发了。”成澈伸出手来,让小白舔了舔手心:

“夜夜是真实存在的,她是个特别好的人。你去山里找我的时候,一定也见过她。我要去找她。”

“祝我好运吧,小白。”成澈最后摸了摸小白毛茸茸的大脑袋,随即悄无声息地转身出了院子门,匆匆行走在清晨薄雾笼罩的山村中。

北上的绿皮火车里客满为患。

又到了一个小站,火车缓缓停靠站台,成澈坐在两人座的靠窗位置上,托着腮帮子望向窗外。

北方的秋天寒冷异常,窗外站台上挎着大包小包朝车厢门匆匆赶来的人们全都用厚大衣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车厢里是温暖的,窗玻璃上凝结起一层水雾。成澈抓着袖子擦了擦雾气,冷不丁就看到一袭红色身影。

那是个头发简单挽在脑后的少妇模样的女人,一脸倦容,手里提了个黑色包包,身上的大红色连衣裙十分单薄,在衣着臃肿又灰暗的人群里十分显眼。

成澈只瞥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他凝视着不远处立着的站牌,那个地名他曾在夜夜的日记本里见过一次。

这趟列车是去往xx民族大学所在的那个城市。

之所以会选择这趟行驶缓慢的绿皮火车,也是因为,他从日记本里得知,这是夜夜上大学时往返家中经常乘坐的那趟。

他无法从日记中得知她的家乡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只能乘坐她多年前曾坐过的列车丶去往她曾待过4年的大学,来感受她曾经拥有过的生活丶去寻找她曾在这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丶试图循着那未知的蛛丝马迹来追寻碰触到她的身影。

“你先看几天孩子不行吗?我妹明天生日,我去祭拜她都不行吗?”

愤怒的女人声音响起,打断了成澈的思绪。

他擡眼一看,发现刚才那位红色连衣裙的少妇正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空座上,一边把黑色包包“咚”一声扔到小桌上,一边拿着个手机大吼大叫。

女人的眼眶微微泛红,脸上既有愤怒丶又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你上班忙,那你妈是个死人吗?你的钱都拿去赌输光了,你妈天天吃我的丶用我的住我的,平时还一点家务都不干就等着我下班累死累活回去做!我不在几天,让她看个孩子怎么了啊?”

这听起来是有家丑性质的家庭矛盾,成澈不再看她,故意把目光转到另一边,假装没注意这一切,以免造成对方的尴尬。

女人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在继续:

“就说你妈是个死人怎么了?我说几句你妈就能真的死吗?说到你妈你就忌讳,那我妹呢,我妹真的死得冰凉冰凉的,还不能葬在家乡,你就为了让你老娘继续清闲,都不肯让我去看她一眼?”

大概是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了什么重话,女人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离就离,我早就想离了!我生了两个女儿怎么了,女儿不是人吗——你住口,我妹不是因为离了男人才死的,是被那个恶毒的女人害死的!行啊,那我就跟我妹一起去死好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下辈子就跟你那个啥也不干的宝贝老娘过去吧!”

女人再也说不下去,直接挂断电话,扑在小桌子上肩膀剧烈起伏着啕嚎大哭起来。

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乘客们都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还有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低低地“呸”了她一声,嘀咕了一句“臭老娘们不好好孝敬婆婆,净给男人添堵”。

女人从桌上擡起脸来,擦着眼泪恨恨地望着那中年男。

成澈瞥了那中年男一眼,看到那人正好从旁边走道里经过,他不动声色地悄悄伸出脚去绊了那人一下。

那中年男猝不及防地“哎哟”摔了个狗啃泥,正好火车鸣着汽笛驶动起来,车身有些颠簸,那人只以为是被车子震荡摔出去的,自认倒霉,爬起来悻悻地走了。

这一幕全过程都被那红衣服女人看在眼里,她对着成澈投去了些许感激的目光。

站台的房屋与树木开始加速后退,列车渐渐飞快驶离小站。

成澈靠到座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耳边女人的抽泣声愈发微弱,最终渐渐融入了火车的况且况且声中消失不见。

列车在第二天清晨抵达xx民族大学所在的城市。

时值十月开端,这座城市已经下起了初雪。

成澈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下了车,随着熙熙攘攘的客流出了站,打了一辆计程车,直奔xx民族大学而去。

车子跑到一半,司机师傅在手机上划拉几下,然后扭过头来赔着笑脸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夥子,我刚才没看导航走错路了,给你绕了个大圈,待会儿我少收你一部分钱。耽误你时间了,对不起啊!”

“没关系。”成澈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即使没有被耽误时间,即使是飞速抵达那所学校,又能怎样呢?那里也根本不会有他想要见到的人儿啊。

一个小时后,计程车终於在xx民族大学校门口停了下来。

成澈从车里刚一钻出来,就看到火车上那位红衣女人也恰好从旁边公交站的一辆公交车上下来。

那女人已经穿上了一件白色羽绒服,她原本拿着的黑色大包瘪下去了一部分,想来是原先把羽绒服收在包里了。

那女人一下了车,就快步匆忙地朝着校门口走去。

成澈没有很在意,跟在女人身后也走向学校。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校门,忽的从校门里面冲出来一辆自行车。

骑车的男生一边拿着个瓶子喝水,车子骑过缓冲带的时候震动了一下,男生一口水喷出来,恰好飞溅到了女人的袖口。

女人皱着眉头尖叫起来,愤愤地对着男生的背影骂了一声,然后从包里掏出纸巾来擦拭袖口。

就在女人翻动袖口细细擦拭的时候,成澈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的双瞳蓦地放大了——那女人无意间露出来的手腕上,分明戴着一串造型独特又覆古的藏银手链,上边还吊了几只翅膀被漆成暗红色的蝴蝶坠子。

是跟夜夜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手链。

成澈浑身的热血都涌上了脑子里,他快步走上前去,横到了那女人面前:

“抱歉打扰一下!”

女人被忽然出现的成澈吓了一跳,等看清成澈的脸之后,她松了一口气,还露出些笑容来:

“是你啊?你在火车上坐我对面。”

“我想请问一下,你戴着的这串手链……”成澈停顿了一下,不知该从何问起。

“这手链是我妹妹的遗物,你觉得款式好看想问我在哪买的吗?”女人笑着接过话头。

“不,我女朋友也有一模一样的手链。”成澈满怀希望地看着那女人,“我女朋友叫西西,你认识她吗?”

“西西?”女人的笑容迅速凝固在脸上。

这女人怔怔地看了成澈几秒后,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语气冰冷得可怕:

“我认识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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