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7
我尖叫一声吓晕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地躺在校医院里，时间已经是凌晨。
段君泽不见踪影，手机短信里倒是有他的留言：醒来后给我打电话。
我连忙给他打了过去，他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很虚弱，说他家里忽然有事叫他回去，要在家里待个一周左右。
至於张洋那边，段君泽告诉我，说当时我晕过去后，北门的门卫大叔抄起椅子过来帮忙把包括张洋在内的那群醉汉都赶跑了，问题不大。
我松了一口气，对他的话全盘相信。
一周之后，段君泽果然如期回到学校，我们继续像从前那样每天甜甜蜜蜜。
再后来，我们水到渠成地去了酒店，期待着会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情。
那晚上段君泽有点奇怪，别的都脱了，他却死活不肯脱掉上衣，还紧紧捂住衣角不让我给他脱。
我没有很在意，这可能是富二代的什么奇怪原则吧，我想。
然而，接下来由我向他索要彩礼而引发的事端却猝不及防打碎了我们对彼此的美好滤镜。
我惊骇地发现段君泽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富二代。
而他发现了我接近他的真正目的，他像张洋一样，认定我是把性当作交易的低俗女人。
但当时的我，根本不想管他怎么看我。我根本没有半点心思去解释我索要钱财只是为了自由。
我像一条噬人的毒蛇那样，嘶吼着骂他是穷狗，唾弃他曾碰触过我的身体。
我用最恶毒的歇斯底里话语把他从房间里赶了出去，然后裸着身子裹在被子里绝望地哭泣。
我痛恨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总是遇到这样不堪的男人，我难道这一辈子就注定被父母当作商品卖出，注定一生无法拥有爱情吗？
第二天是段君泽的生日，我精神恍惚地盯着手机看了一天。
不知为什么，尽管知道了他是不可能带我找到自由的“穷狗”，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念他。
刚分手都是这样的，忍几天就好了。就在我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二妹小蓉给我发来了一条秋秋消息：姐，我整理房间看到你二年级的照片了，好可爱。
一张照片接着被发到了对话框里，我晃眼一看，是一张泛黄的集体照。
照片里，一群小学生整整齐齐地站了好几排，照片下面烫金字体写着：
临厦县199x年全县优秀小学生交流大会低年级代表合影留念
我在合影人群里一眼就瞟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段君泽。那是手写的小学生稚嫩字体，很用力很工整地写在了一个小男生头上，后面还画了个爱心。
那种字体我认得，是我自己上小学时的字迹。
我吃惊地捂住了嘴，视线被照片里那个小男生熟悉的脸庞充满。那是三年级的段君泽。
记忆的闸门在那瞬间被轰然打开，一脸稚气的段君泽在小学假山旁把欺负我的坏男生打跑丶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哭泣着的段君泽窘迫地站在同学们面前丶直到我走上去拉住他的手“我来成为你的舞伴吧”，一幕又一幕记忆在我脑海中不停回放。
我早该想起来是他的，那天在图书馆前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与亲近感，原来都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我心烦意乱地关掉手机走出宿舍，魂不守舍地在夜色中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充满了段君泽的身影，我们曾牵手徜徉在这座美好校园的每一处。
临近午夜的时候，校园里愈发冷清，我渐渐走到了学校北门。
北门的保安大叔忽然笑眯眯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姑娘，怎么大半夜地一个人出来散步，那天救了你的那个小夥子呢？”
“什么救了我的小夥子？”我脚下一滞。
保安大叔也楞了：“你不记得了？那不是你男朋友吗？我看他替你挡了一刀，肚子上全是血，还以为你是他对象呢，不然谁肯挡刀——原来只是普通同学见义勇为吗？”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我终於明白了段君泽那天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原来他并不是有事回家，而是被捅了一刀去医院急救。
他看我胆子那么小直接吓晕了，怕我知道他的伤情后受刺激为他担忧，才故意撒谎说是保安大叔救了我。
他“回家”消失的那一周，除了养伤外，可能也在同时处理和张洋的伤害纠纷。
还有头天晚上在酒店里，他为什么死活不肯脱掉上衣，原来是他不想让我看到他肚子上的刀疤。
想明白这些后，我颤抖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3点58分。
我疯了一般往学校后山的樱花林跑去。
我记得很清楚，段君泽曾与我约定过，0点要在最大的那颗樱花树下给他过生日。
跑着跑着，樱花林已经近在眼前，我的泪水也不断掉落。
我不知道段君泽今夜还会不会来，但我一定要去那里等他。
就像他挺身而出替我挡下那一刀时，他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但他还是毫不犹豫挡在了我身前。
——去他妈的彩礼，去他妈的自由！我林小蝶从今天起只要爱情，那个叫做段君泽的又穷又傻的男人给我的爱情。
——从今天起，我将只忠於那个男人给我的至死不渝的爱情，只为他奉献一切，不管是性还是我的心。
我咬着牙奔跑着，在迷蒙的泪水中暗自下定决心。
——不管未来有多艰难，哪怕要受到像表姐那样丶比表姐更严重的伤，我也要一往无前地奔向段君泽的身旁。
迷蒙的视线中，摇曳着一簇簇粉色花儿的樱花树愈来愈近，我满怀希望地向树下靠近，以为会在那里收获最美好的爱情。
没想到的是，在那颗樱花树下，等待着我的是被多人强bao的黑暗地狱。
那一夜过后，我被学校保研了。
我的父母随后赶到学校在校长办公室里大闹一通，逼得学校把保研改为了巨额赔偿款。
在父母看来，读研究生对於提高我的彩礼金额毫无用处，因为家乡小县城最高的彩礼基本上就是38万左右。
他们还带我去医院做膜修补手术，以免我到时无法再卖出他们期望的彩礼价格。
我麻木地任由父母折腾摆弄，心如死灰。那一夜之后，我知道我再也配不上如润玉般美好的段君泽。
我知道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爱情，我人生中仅有一次的真正的爱情。
既已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之物，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与此物无关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再触痛我的心。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默默咬着牙流着泪躲在暗处悄悄仰望段君泽愈发瘦削的身影，直到几个月后他顺利毕业，去了另一所更好的学校读研。
我升入大四，宿舍里迎来了大一的新学妹，沐西。
沐西活泼欢快，长得可爱极了，谁见了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我却对她讨厌极了。
因为她活成了我最希望拥有的自由自在的样子。
沐西在学校里的追求者甚众，她不停地交往各种男友，不合适就换，不开心就换，不高兴就哭。
她的打扮也与众不同，在我们绝大部分女生都穿着普通t恤和长裤的时候，她会每天换着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小裙子穿，极其引人注目。
她不会管别人怎么看她，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花什么小心思去揣摩别人对她的想法，也就谈不上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很纵情，却又受尽那么多人的宠爱。她很单纯，却又因为单纯而异常强大。
不得不说，我很嫉妒沐西，嫉妒得发狂。
凭什么她能像一只漂亮的蝴蝶那样在我拼命踮起脚尖都触不可及的广阔天空中自由自在嬉戏，而名为“小蝶”的我，却要眼神灰暗地堕落深陷在污浊不堪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更可气的是，沐西魅惑了我同样刚上大一的妹妹小蓉。
小蓉本来不是我们外语系的，只因为她性格阴郁，不喜欢接触外人，所以入学后就一直住在我们宿舍和我同床共枕。
不知道小蓉中了什么邪，也不知道沐西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总之，这两人成了拿刀都劈不开的好朋友。
有好几次我故意制造事端来针对沐西发泄我的嫉妒与怨恨时，都是小蓉挡在了她身前。
我为此找小蓉谈了很多次，我告诉她：
你阴郁压抑像深沈的死水，沐西活泼明快像燃不尽的火焰，水火不相容，你们两长期在一起，沐西总有一天会把你害了。
小蓉对我的忠告总是不屑一顾。
我没有过多执着於此，因为我打心底里明白，我说出那些话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出於对沐西的嫉妒偏见。
但没想到的是，我最终还是一语成谶了。
在小蓉大学毕业与沐西各奔东西分别多年之后，小蓉死了。
是因为去了遥远的s市重新和沐西在一起，所以死了。
在s市的警局里，我发了疯地哭着骂着扑向沐西，指责她害死了我的妹妹。
我被警察牢牢按在椅子上，沐西身后站着的段君泽向我投过来的目光却更令我绝望。
是的，多年之后，我跟段君泽再一次重逢了，把我们的命运再次牵连在一起的却是我妹妹小蓉的死亡。
小蓉死亡时的身份是寓言医院的员工，而段君泽则是寓言的副院长。
我能读懂段君泽彼时对我投过来的目光意味，那道目光带着深深怨恨，也带着几分怜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多年前樱花树下那地狱的一夜过后，我对於段君泽怀有的只有哀伤的爱意和语出伤人后的愧疚。
但在看到他站在沐西身后怨恨又快意地望着我的那瞬间，我对他的感情便多了深入骨髓的愤恨。
明明是因为他那一夜没有守约去到樱花树下，我才会遭受惨绝人寰的强bao，我明明独自承受了那么大痛苦，他凭什么还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尽管我与段君泽各自暗怀心事，那次在s市的短暂会面里，我们还是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我以为那次之后就是我们人生中的彻底永别，万没想到，一年之后，我们又在s市二次重逢了。
而这一次，是因为我另一个妹妹小雪的死亡。这一次，也把段君泽推向了死亡。
小雪死后，怀着对沐西的报覆心，我去了回音岛。
在岛上，我惊骇地发现，曾经温润如玉的段君泽猝然变成了一条要吞噬万物的毒蛇。
我自责，我隐约感到他的转变与我多年前那一夜在酒店里对他的恶毒拒绝有关系。
我怨恨，恨命运对我如此不公，明明失去了唯一的爱情与亲情，最后却连那我点卑微的美好回忆都要被化身为噬人毒蛇的段君泽夺去。
我哀痛，痛恨自己明知道两个妹妹都是被段君泽害死，却还要对这个在我的悲惨人生中唯一给过我爱情的男人心怀爱意。
最后，怀着覆杂情绪的我与沐西联手合作，把段君泽送上了审判庭，静听他被宣判死刑的庄严声音。
段君泽死后，依照他的遗愿被埋葬在了神水村冰洞外的樱花林里。
得知他的埋骨地是只有我和他知道意义的樱花林后，我大哭一场，花费巨大代价跟丈夫离了婚。
我把女儿们留给前夫，义无返顾地去了神水村，永远留在那里为段君泽守墓。
也许女儿们长大后会责怪我是个自私自利的母亲，但段君泽死后，我只想自私地为自己而活，为我永远逝去的爱情而活。
在扮演“母亲”这个象征着无私的角色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是一个需要爱丶需要自由的，有着仅属於自己的悲欢的人。
在我的前半生里，我被父母教给我的畸形性观念束缚，错过了我一生中唯一的真爱，也毁掉了我一生中唯一的真爱。
那么在接下来的后半生里，我想要得到自由。尽管，是浸染着死去爱情淋漓鲜血的自由。
“最终，我还是自由了啊。”趴在段君泽落满樱花花瓣的孤墓上，我流着泪喃喃地说。
——番外·小蝶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