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落空
王胜勇比她想象中的更执着,执着得毫无理由,毫无依据。
徐近欢在地铁上站着,看到王胜勇发过来的“早安”,再往上翻,是晚安,早安,依次循环,像个自助机器人。
其中间或夹杂着几句问候,“中午吃的什么?”,“今天忙吗?”,“什么时候回w市?”
徐近欢通通都没回覆,她现在没有精力去应付,项目马上就要上会了,只能期望着在某一天他自己从消息列表消失,然后再也不出现。
项目上会的那天,徐近欢穿上新买的西装套装,带跟的鞋,直接打了个车去了公司。
路上她把资料从公文包里抽出来,放在膝上又过了一遍,虽然她已经过了很多很多遍,但临了还是会担心哪里有疏漏。
过完这最后一遍,到公司还有大概五分钟的车程,徐近欢抱着那沓资料,看向窗外,初夏的阳光是稚黄的,照得万物鲜亮,
这边是商业区,路边大都是上班族,有骑着共享单车的,边走边啃早餐的,戴着无线耳机打电话的……大家看上去都忙碌而焦躁,面色凝重。
“这么好的天气,也驱不散打工人的怨气”,徐近欢很无厘头的笑了出来。
送审会进行得很顺利,有会议主持一一宣布流程,徐近欢要做的,只是走上去,介绍项目,回答几个常规的询问而已。
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个徐近欢没见过几面的高层领导,突然问她:“有关注过公司公布的发展计划吗?”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徐近欢懵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背起公司提出的战略计划。
“记性不错”,那位高层领导说,“所谓计划就是拿来实施的,我希望你不只是背得熟。”
徐近欢被动地应声,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否过审,不会在会议上当场公布,而是要总结投票结果,讨论意见,再形成正式的公文。
一般来说,上午的会议,下午才能出结果。
徐近欢头一次,连午饭都吃不下,紧绷的情绪影响到她的胃,让她吃什么都想吐。
偏偏这天中午,她接到一个不速之客的来电——王胜勇。
徐近欢第一次只是任凭电话自己挂断,等电话响了第三次的时候,她终於忍无可忍,接了起来,语气生冷:“什么事”
“哦,我来省城了。”
“所以呢?”
“要不要出来见个面?”
徐近欢贫瘠的人生中,还没碰到过这样不识趣的人,她意识到,如果不把话说明说透,王胜勇可能不会明白。
“王先生,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必须要见面的理由,我也讨厌你这样,连着不断地打电话,你明白吗?如果再要我说清楚点,我跟你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请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王胜勇唯唯诺诺的声音,“我们……不都见家长了吗?你妈妈……也挺支持我们的。”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她做不了我的主。”
“话也不能这么说,婚姻这种事还是父母支持认可的好,既然我们双方家长都支持,我觉得我们不能辜负他们一片苦心,要继续深入发展才对。”
徐近欢差点喘不过气来,“你爸妈满意就行了?那你呢?”
“我也觉得你各方面都挺好的。”
“那你是喜欢我?”
“呃……应该是吧,我其实觉得都差不多。”
“可我觉得差很多,我没办法回应你丶忍受你丶配合你,我做不到!”
王胜勇呼吸急促,狂躁暴怒:“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我?真以为自己有多不得了啊!不就会读点书吗?还不是当个打工仔,赚那么几个子!还当自己是什么小公主,梦想找白马王子吗?别在这儿做白日梦了!”
“我要找什么样的,与你无关,就不劳您操心了。”
电话那头截然挂断,徐近欢松了口气,擡头对上齐泽远,端着咖啡正望着她,显然是把刚刚的对话都听进去了。
徐近欢想到王胜勇刚刚说的那句“白马王子”,心里不由得一抽。
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对齐泽远的感情好好埋藏了,但在这样偶然的瞬间,还是突然诈尸出来,吓她自己一跳。
徐近欢以为齐泽远不会过问的,他向来不在意这些,没想到他去而覆返,往她桌上放了杯咖啡,“跟男朋友吵架了吗?”
“没有,不是男朋友,也算不上吵架吧。”
齐泽远便没再多说什么,露出温和善意的笑容,“如果你哪天想聊聊天的话,我会很乐意听的。”
“好,谢谢”,徐近欢喝了口咖啡,心里明白她根本无法再跟他聊天。
下午三点,公告发布。
徐近欢点进去依次往下看,她送审的项目比较靠后,看着前面项目一个一个的黑色加粗的“通过”,她的心也跟击鼓传花似的,越敲越快,越敲越快……直到看到那个“不通过”。
她的呼吸骤停了一拍,耳朵空鸣一声,她滑上去,又滑下来,反反覆覆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能够撬动她的楔子消失了,徐近欢再次沈入泥沼般的职业生涯。
她很想安慰自己,“没关系,还会有其他的。”
可事实是,没有其他的了,她没能抓住她的转机。
徐近欢从工位上站起来,拿起手机,她需要去洗手间冷静一下。
坐在马桶上,她垂着头,双手紧握着手机,望着地面的灰黑瓷砖,反覆告诉自己,“这没什么,项目送审本来就有不过的可能,高层不认可这个项目,不是你的错。”
但另一方面,她又习惯性地反省:“她是不是哪里没注意到,犯了致命的错误?或者是哪个问题没答好?是最后那个问题吗?”
正在她来回反覆之际,手机震响,是程鑫。
“喂,近欢,你看到结果了吗?”
这个项目徐近欢一直在推着程鑫做,他也付出很多,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近欢抱着些歉意道:“看到了,抱歉让你白费劲了。”
“哎呀说这些!你也别太伤心,这个项目审核有时候就是看领导心思,不过也不是你的问题。”
“程鑫,你是有听说什么吗?”
“我是有听到一点说法,不过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你就跟我说说吧,死我也想死个明白。”
“就是我刚听说……在咱们来之前,这个项目就推过一次,不过不是明面上推的,当时被赵总驳回来了,说这个项目风险太大,以后类似项目都不要再跟了。”
“赵总……”,徐近欢想起项目审议会上的名牌,正是问她“看过公司战略计划没”的那个高层领导。
“所以说……一开始这就是个废项目?”
程鑫犹豫了下,回道:“几乎是没有可能,除非领导突然转意。”
徐近欢盯着厕所门板的木质花纹,眼神发直,感觉自己跟个马戏团的猴子似的,给个玩具,就上蹿下跳地表演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徐近欢语气轻似羽毛,撞到门板,悠悠飘落下来。
徐近欢摁断了电话,呆呆坐在马桶盖上。
她看上去还算平静,可实际上满溢的水已到达坝沿,哪怕再多一滴,她就会倾决而出。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妈妈。
徐近欢盯着滚动的来电提示,无声祈祷,“不要是为了王胜勇,千万不要是为了王胜勇的事……”
“喂,妈妈。”
“在上班吗?”
“嗯。”
“问你个事,你是不是跟王胜勇说看不上他?”
最后一滴水落下,徐近欢眼睁睁看着水流争先恐后地涌出,袭卷了她竭力维持的一切秩序。
然后她听见自己轻声说:“是的妈妈,我就是看不上他。”
电话那头沈默了,随后暴发了更大的音量,“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人家妈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问我你们俩出了什么事!”
那边的怒吼,对於此刻的徐近欢而言,像是隔着层音障听不真切,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扮演任何一个角色了。
她平静地,近乎冷漠地回道:“我跟王胜勇之间,有过“事儿”吗?不都是你们在闹得欢吗”
徐近欢听到妈妈瞬间加粗的呼吸声,这表明她此刻很气丶非常气,而她气到极致的表现,就是——
“随便你,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然后砰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以前在家里,妈妈特别生她气的时候,也会说不管她,接着就会当她不存在。
不跟她说一句话,不给她做饭,当她完全是透明人,但是会在徐近欢去客厅倒水喝的时候,对着空气叽里咕噜咒骂着什么。
还好,现在徐近欢既不用承受家里的低压,也不用听那永远听不清的不知道在骂谁的咒骂。
徐近欢撑着旁边的隔间板站了起来,她出来太久了,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