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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采摘开始了!

连续几个晴天后,葡萄采摘开始了。

天还黑着,徐近欢跟着加百列一道去到葡萄田,照明设备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趴在葡萄田上方,照亮每一株葡萄藤。

那里已经有十来个工人整装待发,背着背篓或提着采摘篮筐,颈上搭着毛巾,手上戴着手套。

在天亮之前,他们要完成多姿桃的采摘。

加百列将工人们聚集在一起,简要讲了几句采摘事项后,采摘便开始了。

徐近欢背着个背篓,准备跟着他们冲进田里,被加百列拽住背篓,拉了回来,“你跟着我。”

加百列给徐近欢示范了下怎么剪枝,“要留一点点梗,别贴着剪,摘下来的葡萄交错放,放三分之二就行了,不用放满,会压到下面的葡萄。”

“好嘞!”

徐近欢仿佛回到了少时的暑假,跟妈妈一起去山里外婆家帮忙掰玉米的时候,那股深埋在记忆中的——拥抱大地丰收的兴奋喜悦,在十年之后的这个凉爽凌晨,又从她的身体覆苏了。

加百列看着她的兴奋劲儿,只当她是开始兴头高,葡萄采摘可不是个轻松活儿。

碧翠丝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干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这次也是,昨天碧翠丝就说要出去采风,偷偷开溜了。

徐近欢手掰开葡萄株,手滑进葡萄叶,拨开,抓住,剪梗,带回一捧沈甸甸的深蓝露珠。

多姿桃在手里那么软嫩,汁液饱满得像要破皮而出,徐近欢小心翼翼地拈着穗梗,将葡萄搁进框里,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在手里下起一场葡萄雨。

一串一串又一串,动作重覆而机械,徐近欢发际有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可她却在逐渐熟练的动作中,悟到了某种熟悉的禅意。

她从来不是个聪明的学生,能拿到高分,靠得就是不断重覆,再重覆,当重覆到某个阶段时,大脑就会形成某种肌肉记忆。

徐近欢别的没有,就是很有耐性,她能在别人烦躁放弃的时候,苦熬重覆,直到那个转折点的出现。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个过程了,在她的社会生活中,大多辛苦只是白费力气,她看不到最终的成果。

可是葡萄不一样,葡萄会进框里,会榨成汁,酿成酒,会被装进瓶里,贴上‘粉色闪电’的酒标。

她在做一个有结果的事。

徐近欢轻轻哼着歌,越干越起劲,手上的动作形成了某种律动,好似十公里后双腿自动的摆动,疲惫消失了,肌肉的酸沈也不成问题。

此刻,天地间,只有她和眼前的葡萄。

加百列干了一会儿,转头一看,徐近欢收割了好几框葡萄,还在起劲地干着。

她头发高高扎起,在明白灯光下,汗淋湿了她的后颈,脸颊,水涔涔亮晶晶。

加百列拿下自己还没用过的毛巾,走过去,搭在她肩上。

“嗯?”徐近欢跟从梦里醒过来似的,“怎么了?”

加百列指指毛巾,“擦擦汗。”

“哦好,谢谢。”徐近欢爽朗地笑开,是不含一丝阴霾的明亮笑脸。

加百列简直认不得她了,他的“洞穴”同伴总是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场合,显现出令他意外的面貌。

“累了就休息。”

“不累,我有的是劲儿呢。”徐近欢擡起胳膊。

她还没嘚瑟完,隔壁的葡萄长廊里突然传来一身响亮的打啵儿声。

徐近欢惊恐地转过头,一个意大利女人正深切地吻着身旁的男人,嘴角有漫延的葡萄红渍,黏黏糊糊,“啊......这是......”。

加百列习以为常,“她在奖励他。”

“奖励什么?”

“奖励他摘得快,摘得多。”

徐近欢懵住,所以奖励是一个葡萄味的吻吗?

加百列看着发呆的徐近欢,还有她身后的成框的葡萄,“你也摘得很多。”

“啊?是吗?”徐近欢憨憨地笑了笑,下一秒,一个吻落在她帽顶。

那个吻很轻,隔着帽子,甚至没碰到皮肤。

在意大利,寻常的脸颊亲吻礼都比这个吻亲近得多,在开始前,徐近欢也入乡随俗,跟当地人以亲吻礼打招呼。

可此刻,这个不算吻的吻,徐近欢却像是被火点着了似的,从头烧到脚。

她不敢擡头看加百列的表情,把脸藏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那个......我接着摘葡萄了。”

“别勉强自己。”加百列拍了拍她的帽檐,转身接着摘葡萄了。

徐近欢不知道后面是怎么度过的,她一会儿告诉自己,那只是个鼓励的,友好的表达方式,一会儿又在想象加百列低头吻帽顶的样子。

更要命的是,加百列的毛巾在颈上挂过,有股他淡淡的檀香青草味,时不时幽幽地窜一缕出来。

在那幽香中,那一串串好似无穷的葡萄像是在她脑中碰撞丶挤压丶炸裂丶爆汁,变得软烂肥美,黏腻一地。

徐近欢仿佛神窥了古老的葡萄采摘情景,葡萄汁液沾满人们的双手,脸颊,每个人都脏兮兮的,树篱下的人们,嘴里含着葡萄,交换着无数个奖励的亲吻。

她摘着,摘着,不自觉拈起一颗塞进嘴里,在舌尖咬破——这是来自葡萄的亲吻。

采摘比预计的时间结束得还要快,徐近欢的出色表现赢得了采摘工人们的认可,结束时,他们都过来跟她握手,贴面,拥抱。

她感受到一种纯粹简单地,属於劳动者之间的友好,虽然手都擡不起来了,精神头却很高。

回去的时候,天边展现了朝阳的第一缕光。

徐近欢带着满身葡萄味,坐在加百列的副驾驶上,脸上挂着微微笑意,迎着清晨的光哼歌。

她唱lemon tree,脑袋随着“turn in'丶turnin'丶turnin'丶turnin'around”摇摇晃晃。

“很开心吗?”加百列问。

“我很轻松。”

像是歌里唱的一样——“我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有一颗柠檬树”,对徐近欢而言,她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有一株葡萄藤。

葡萄采摘下来后,要马上送去筛选,进行破皮去梗。

加百利径直开到了酿酒厂,那里有另一批已经工人在等待着葡萄的到来。

一箱箱葡萄被倒到分拣桌上,进行二次筛选,传送带旁站了六个工人,将那些已经枯萎发霉,还未成熟的葡萄挑出来,此外,还有些树叶,石子也被顺带清理出来,徐近欢甚至看到有个阿姨挑出了一只蜗牛。

加百列带着徐近欢进入酿酒厂里面,高高的传送带从上往下,分拣过后的葡萄经过破皮去梗后滚落下来,像一条涌动的葡萄河。

葡萄河的冲击滩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工人,挑出那些极少的漏网之梗,完成最后一道筛选工序。

经过三次筛选的葡萄们攀上电梯,被送进巨大的木质发酵桶,哗啦啦的声音敲击着桶底,好似冰雹敲打屋顶的声音,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

“要上去看一下吗?”加百列见徐近欢一直仰头看大木桶,指了指那边的梯子,“可以爬上去看。”

“好啊。”

徐近欢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木桶,她之前见过最大的木桶就是洗浴中心的泡澡桶。

猛然看到这种寻常物件的加加加加大版,她心底升起一种微妙的恐惧和敬畏。

她双手抓牢梯子,一步步往上爬,爬了十来步,才到达桶边,身体微微前倾,探头往桶里看。

葡萄,满满的葡萄,汇成深紫近黑的海洋,波涛翻滚着,香气深腾,带着某种拉人下坠的吸引力。

徐近欢没由来生出个念头,“会不会曾有醉鬼跌进桶里,然后在这盛大的葡萄海洋里死去?”

“近欢。”加百列的呼唤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嗯?”

“看到酒帽了吗?”

酒帽,什么酒帽?徐近欢转头回去看桶里,发现随着葡萄液的增多,逐渐接近发酵桶顶端,葡萄皮漂浮了起来,盖在顶端,像一顶帽子。

“看到了,我看到酒帽了!”

徐近欢有点想掏出手机拍张照片记录一下,可在这乌泱泱的葡萄海洋面前,她实在没把握能拿稳手机不掉进去,只好作罢,又看了会儿,慢慢下了梯子。

加百列看了看时间,冲徐近欢说:“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暂时没什么事了,要先冷浸一天,才会开始发酵。”

“什么叫冷浸?”

“就是在低温环境下,趁着葡萄的糖分还没转化成酒精之前,萃取葡萄皮的色素和果味。”

“一天就够了吗?”

“粉色闪电可不喜欢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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