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还是32?
辗转一夜后,徐近欢顶着眼下淡淡的乌青出现在了楼下。
加百列正在煮咖啡,看到徐近欢虚浮着飘过来,有点担心道:“没睡好吗?”
“啊?”徐近欢躲开加百列关切的眼神,“没有,睡好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只是场游戏而已。”
徐近欢欲言又止,游戏?真的只是场游戏,还是对她的“考察”呢?如果她输了,加百列还能如此轻松地说出“只是个游戏”吗?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好。”
第一场比试在品酒室进行,玻璃落地窗外是一块草坪,草坪边种着一排笔直高大的柏树,窗外是一张足有五米长的木桌。
加百列和碧翠丝就站在靠窗的桌头边,此刻,木桌上面已经摆满了盛着葡萄酒的酒晶莹酒杯,左边一列,右边一列,每杯酒前,都放着一个号码签,分别是一到四十九。
两列酒杯的中间放着一瓶摘掉酒标的酒,碧翠丝站在酒瓶后,风度翩翩道:“两位,请尝酒。”
她动作优雅地将酒倒进两个酒杯,递给艾利略和徐近欢。
“只能品一次,放下酒杯就不能再尝了。”
徐近欢接过酒杯,莫名想起了高考的时候,检查试卷是否有误的那一分钟,她开始紧张起来,心脏加速泵血,呼吸微微阻滞。
她瞄了眼艾利略,他正悠哉悠哉地晃着酒杯,嗅着酒香。
“请吧。”碧翠丝一声提醒,敲响了开考铃。
徐近欢将杯口凑近鼻子,深吸一口酒香,是属於红色果实的香气,常见的樱桃丶草莓,混着淡淡石榴味道。
她将酒送进口中咀嚼,红色果实瞬间染上了橙光,她看到橙子被挤爆的那一瞬间,将原本属於红的世界变得橘光四射。
在这灿烂丰盛的果味世界里,徐近欢脑海中浮现一根白色细线,线上有着银冽的钩子,晃来晃去,时隐时现。
是什么味道呢?
徐近欢闭上眼,努力在口中,鼻中搜寻,最终停留在上颚根处,是熟悉的味道,但是不熟悉的味道。
嗯......茉莉?还有......还有肉桂!被裹在冷泉当中,幽幽然地潜伏着,像欢庆舞会的每个瞬间中暗藏的午夜钟声。
徐近欢睁开眼,目光如炬,燃着舞会花枝挂灯上的团火,对面的艾利略已经先一步放下酒杯,绕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碧翠丝带着微看向徐近欢,“可以开始了吗?”
徐近欢放下酒杯,清脆的击桌声,代替了开始的号令。
端起第一杯,徐近欢先嗅了嗅,嗯......同样是红色果实的香气,看来这四十九只酒都与那只酒有着相似的地方。
正当她准备喝的时候,却见艾利略径直放下了酒杯,端起了二号酒杯。
竟然是连尝都不用尝吗?
徐近欢稳了稳心神,心中默念,“别管别人,按你自己的节奏来。”
她喝了口酒,嗯......虽然香气相似,但这酒像是烟花,一瞬而逝,不像那只,是永亘的星云。
徐近欢低头吐掉酒,手边突然递来了一杯玻璃杯装着的纯净水。
她擡头一看,加百列把杯子往她递了递,“簌簌口,慢慢来。”
徐近欢看着他,加百列说着输赢不重要......还是希望她赢的吧?
接下来的试酒过程,徐近欢凝神专注眼前的每一杯酒,细细地丶耐心地去与每一杯交流。
她打定主意要按自己的节奏慢慢来,可当她才尝到第二十二杯,艾利略却几乎要接近桌尾的时候,徐近欢还是慌了一慌。
她收回眼,有些心神不宁地拿起第二十三杯,竟忘了先嗅一嗅,直接入了口。
嗯?徐近欢皱了皱眉,这味道......和那支有着非常不同的味道浓淡和层次,可它们的底色......分明是一样的!
如果不动脑子去思考,仅凭直觉,徐近欢会说:“就是二十三号!不必尝了。”
可是......徐近欢看了眼剩下的二十六杯,甚至都还没过半,强如艾利略,也都要过一遍。
再看看,她对自己说。
徐近欢放下酒杯,端起下一杯......等到第二十七杯时,艾利略已经完成,踱着潇洒步子,头也不回地从桌尾回到桌头,和碧翠丝站到一起。
现在,在这个考场上,只有徐近欢一个人了,她呼出一口气,轻轻将酒杯搁到桌上。
艾利略下场,她反而自在了些。
徐近欢从骨子里缺乏竞争的基因,尤其是这种直接面对面的竞争。
她想象着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和这些酒,一杯丶一杯丶又一杯......直到第三十二杯。
二十三,三十二,命运般的相反数,如同它们的味道。
三十二的味道前后,浓淡与那支酒都如出一辙,连茉莉的肉桂尾调都有着一样的韵调。
像是一块有着完美形状的拼图,徐近欢只需要把它拿起来,放上去,就能完成这幅拼图。
徐近欢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说,就是它,各个方面都相当相似,甚至可以说是相同。
可直觉却拦着她,要她转向那块形状不那么契合的二十三号,“是那个,不是这个。”
为什么呢?徐近欢听见自己问,那个声音回答:“没有为什么,就是二十三号。”
在争斗不休的两个声音中,徐近欢过完了剩下的酒杯,没有第三个干扰项的出现,她现在面临的是最简单,也是最艰难的‘扔硬币’时刻。
她在桌尾微微站定,直到走到桌头碧翠丝面前,都仍未敲定选项。
“在纸上写上你们的答案吧,先分别写出前三位的候选。”碧翠丝拿出卡片,先给了等候已久的艾利略一张,然后递给徐近欢。
艾利略动作麻利地写下一个数字,朝下递回给她:“碧翠丝,我才不需要什么三个选项。”
碧翠丝笑了笑,转向另一边的徐近欢,“近欢,你还是可以写三个的。
“一个就够了。”徐近欢想,她也没三个可写。
临落笔的那一刻,徐近欢准备下笔的“2”变成了“3”,她做出了判断性的,而非直觉性的抉择。
将卡片递给碧翠丝的那一刻,徐近欢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她没法当这只是场游戏,她想赢,尤其想在加百列面前赢。
碧翠丝拿过两张卡片,一齐展开,徐近欢的“32”号以及艾利略的——“23”。
“将好是反过来的两个数呢。”碧翠丝微微笑着道。
徐近欢的心却一下坠入了地心,如果艾利略选的是其他号码,她还有期望能赢,可偏偏是23,那个被她背叛了的,直觉的23号。
“我刚刚收到了米歇尔的视频信,让我们一起来揭晓答案吧。”碧翠丝放下卡片,拿出平板电脑,点开邮箱,从里面点开了视频。
一个头发花白,留着贴脸胡子的老头出现在视频里,“嗨!碧翠丝,我想在你们打开这个视频的时候,两位都已经选出自己认为最相似的酒了。这次我为你们挑选的是佩丽庄园名为“流动”的酒,这款酒的背后有着相当曲折传奇的酿造经历,像是排列组合,由某几个固定要素形成相似但又不同的组合。
在我给碧翠丝提供的试酒清单里,有十款酒都是“流动”系列,出自不同年份,不同酿酒师之手。其中,三十二号是出自同一块土地,同一酿造师——”
听到这儿,徐近欢坠落的心又擡了点上来,艾利略脸上挂着的笑稍稍淡了些。
视频里的米歇尔接着说道:“三十二号唯一的区别在於年份,它要比我所选的流动晚一年。另外,还有一款非常相似的二十三号,与我选的流动出自同一年的同一块土地,但唯一不同的是酿酒师。听到这儿,不知道你们心里是否有了决断?”
对於葡萄酒的酿造而言,究竟是土地年份,还是酿酒师会起到决定性作用——徐近欢想起了在藏酒窖里加百列给自己押的题,她在那时选择了风土,今天却选择了酿酒师。
视频仍在继续播放,“在我看来,酿酒师的职责在於在葡萄酒中完整地重现当时当地的风土,所以即使是酿酒师本人,在同一土地,也无法覆刻上一年的葡萄酒。而再同一年,即使酿酒师有着不同的酿造技艺,只要充实於风土,即使呈现方式不同,所酿造出的葡萄酒也有着底色的相似,就像异卵双胞胎一样。”
“所以,我给出的答案是——二十三号,不知道两位有没有选对呢?碧翠丝,期待你告诉我结果。”
米歇尔笑眯眯地挥挥手,视屏戛然而止。
徐近欢想起高考时,她本来凭直觉选对,后面又改错的那道选择题,四分——让她与她的提前批志愿擦肩而过,落到了母亲认可的实用的经济类志愿。
她其实都已经不太记得提前批志愿选的什么了,只是在此刻,她忽然想起来,没能走成的另一条路。
碧翠丝放下平板,看看艾利略,又看看徐近欢,“所以——”
徐近欢主动承认落败,“是艾利略赢了。”
艾利略神情松快,夸赞徐近欢:“能选出三十二号,你已经很有天赋了。”
徐近欢想回个礼貌的笑,却笑不出来。
她不是输给了艾利略,她是输给了自己。
徐近欢瞟了眼加百列,却见他沈默地站在一边,视线浮在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对她感到失望了吗?
徐近欢有些自虐地想,“看吧,说着不在乎,到头来输了,就是这个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