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牺牲为名的爱
我会找到来见你的路。
这可能只是句歌词,一句适合那段旋律的歌词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含义。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句由加百列唱出来的歌词,在徐近欢心里埋下了一个念头。
加百列会突然出现吗?在某个不期然的时间,某个不经意的地方。
抱着这样的念头,徐近欢再走在熟悉的街景上,每一步都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徐近欢深知,一次见面没有什么意义,也无法改变什么,可想见一个人的心情,不会因此偃旗息鼓。
翻过了年,又是一年春天。
徐近欢在立春时节,收到了“粉色闪电”,是她在画室看过的那幅草图的完成形态,深蓝天空,粉色的闪电,粉色的雨滴。
她已经习惯性地去点开邮箱了,一瓶酒,一封邮件,仿佛是加百列的化身,与她共享一个个绝妙陶醉的微醺时刻。
果不其然,邮箱里躺着一封来自“gabriel”的信。
【亲爱的近欢,这是我必须要寄给你的一支酒,没有你,就不会有‘粉色闪电’,对於天然酵母的勇敢尝试,赋予了这款酒全新的生命。你手上的这支是“00001”号,一般而言,酒庄会收藏每一款产酒的第一瓶,但我想,‘粉色闪电’的第一支应该属於你。
我已经喝掉了四只‘粉色闪电’,两次在晴天,一次在阴天,一次在雨天(小雨,没有雷),我一直想在打雷的天气,在画室的落地窗前,喝一次‘粉色闪电’。
不过雷电好像从杜兰酒庄上方的天空消失了,我在想,是因为你带来了粉色闪电,让真正的闪电自惭形秽,黯然退场了吗?
所以我把‘粉色闪电’送到了你那里,试试看闪电会不会再次莅临酒庄的上空。】
徐近欢一直等,等到春天的尾巴,等到一个电闪雷鸣的天气——喝掉了那瓶‘粉色闪电’,望着头顶上灰重阴云,任凭身体里的——连同窗户外的闪电一齐震颤。
雷电常见的夏天到了,加百列依然没有出现。
徐近欢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昏灰闪电劈中——妈妈被诊断出了肿瘤。
一直以来深根在她脑子里,那个高大丶严厉丶令她生畏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萎缩了。
徐近欢突然才发现一个早就已经发生的现象——她的身格比起妈妈,长得高很多丶宽得多。
她已经是个标标准准的大人了,所以徐近欢像个大人一样,去处理一切事情。
从老家把妈妈接到省里的医院,一通检查下来后,她被告知肿瘤是良性的,及时进行切除手术,后续就不会有大碍。
妈妈知道肿瘤是良性的之后,精神也放松了许多,甚至有了心情主动开口,跟隔壁床刚来的阿姨聊聊闲事。
没过两天,徐近欢就从妈妈那儿知道隔壁阿姨也是从她们市里上来做手术的,阿姨的儿子就在这家医院当医师(就是每天吃饭时来病房的那个),刚满30岁,博士毕业,还没有女朋友。
妈妈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明显,明显得徐近欢不得不做出反应,“省里医院的医生行情好的很,怎么会看得上我?”
“你怎么了?你是硕士,学校不比他的差,虽然没他挣得多,但收入也不拖后腿,再说你空闲时间多,两个人都忙,那谁来顾家?”
妈妈越说越起劲,拉住她的手,“而且,他妈妈哦,试探我好几次了,跟我打听你的情况,就是看上你了,我起先都没往那方面想呢!”
徐近欢抿嘴笑了笑,打着哈哈,“再说吧,现在重要的是你的手术,我没心思去搞这些。”
提到手术,妈妈安分了些,“好,再说吧......再说。”
经过几天的住院观察,跟主治医生沟通交流后,手术时间敲定在了一周后。
临近手术的前一天,徐近欢去拿检查报告,在报告室外,碰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她的爸爸。
他喊她的时候,徐近欢甚至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近欢......”面前的男人两鬓有了花白,背微微佝偻,皮肤却饱胀发亮(由於发胖的缘故),眼睛里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是近欢吧?”
他就站在离她一米的距离,比起脸,徐近欢先靠着味道认出了他——那股皮脂和烟灰的混合味道,在她童年记忆中,总是伴随着花花绿绿的零食和玩具一起出现。
徐近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爸爸这个称呼,她已经十五年没用过,早已经在她的语言系统里消失了。
她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奇怪他竟然会认得出她?
男人感受到徐近欢的冷淡和提防,尴尬地笑了笑,“真的是你,你舅舅给我发过你的大学毕业照,我刚一直看着,感觉很像你,还犹豫要不要叫你。”
舅舅竟然跟他还有联系?妈妈知道得生气了,徐近欢心想。
男人接着问,“你来这里......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徐近欢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冷酷地宣告:“是我妈,她长了个肿瘤。”
话一说出口,徐近欢绷住了眼,死死盯住男人,想看清他脸上的任何一点点细微反应。
男人在那一瞬间的表情纷呈覆杂,有震惊,痛惜和一丝丝无措,好像......他真的在乎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他搓了搓手,又喃喃一遍,“怎么会这样。”
徐近欢一瞬间觉得索然无味,她收回视线,淡淡打了声招呼:“我先走了。”
“等......等一下,近欢,你能不能抽空......跟我聊一聊。”
如果他说的是“跟爸爸聊一聊”,徐近欢会扭头就走,可他说的是“跟我聊一聊”。
徐近欢点头默许了。
他们走到那一层的露台上,找了个长凳坐下,不远处有两个医生在抽烟。
“你想找我聊什么?”徐近欢首先发问。
“你妈妈她......严重吗?”
“医生说是良性肿瘤,做过手术之后,就没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看着松了口气,“有你陪着照顾,你妈妈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手术费呢?够用吗?”男人又问。
徐近欢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要是不够,他来出吗?他那个老婆会同意吗?
她只回了句,“够用了。”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做个手花费大得很,我小孩——”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他偷偷觑了眼身旁的徐近欢,闭紧了嘴。
徐近欢心里毫无波澜,那个小男孩,在十五年前夺走了她的爸爸,那时或许她还会怨恨,可现在,那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孩子罢了。
不过男人突然闭嘴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难道他以为她还会在乎吗?
徐近欢转过头,审视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想起来一个她曾经很搞不懂,很想问的问题,“当年你跟我妈离婚,就因为她不愿意再生个孩子?
男人僵楞住,似是没料到徐近欢会这么直接,突然的问他这个问题。
沈默片刻后,他开口:“那时候她已经怀了儿子,偷偷瞒着我们去打掉了,你奶奶气坏了,非得要我离婚。”
已经怀了儿子......?
徐近欢从来都不知道,不,或许是她忽视了,那些蛛丝马迹。
这一瞬间,徐近欢忽然被拖回了那一年,有那么一天,妈妈突然问她,问她想不想要个弟弟。
她怎么回答的来着.....她说:“那是你的事,用不着问我。”
妈妈笑了,“我还不知道你,看你这样儿,就是不想要。”
她没有说想要,那就是不想要,那时候,全世界,妈妈是最了解她的人。
然后呢,她就去把那个孩子打掉了吗?
徐近欢一直以为妈妈是因为坚决不想生,才走到了离婚的地步。
可现在,她窥见了一直潜藏在表象下的真相,那个女人,爱她的女儿,胜过她的丈夫,胜过那个已经存在的孩子。
徐近欢真的不懂,为什么人总是需要用牺牲,来成就爱?又为什么,越残酷,越能确认爱。
“近欢......”男人傻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儿,后者呆楞着,眼角缓缓渗出一行眼泪。
徐近欢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驱逐:“你走吧。”
在与母亲闹别扭,躲在被窝里独自哭泣的那些年少时的夜晚,她曾无数次想到父亲,如果他在,会护着她,安慰她。
可此刻看着他,却发现那不过是自己想象中的虚无影子,真正的他,於徐近欢而言,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他从未在她的生命里真实存在过。
“以后看到我,就不要叫我了。”